《客窗闲话》

清 吴炽昌芗厈 著

续话 卷五

吾乡张君，盐商之子也。自幼多病。故不甚读书。然敏甚，具慧解，书旨皆能领悟。及冠，自觉气禀甚弱，不愿婚娶。一日，在朋友案头见《大六壬书》，悦之，求教。友曰：我虽知此，不甚精。遂以大略指示之。张君携归学习，不忍释手。复购求他本，以为揣摹。闻有秘本，不惜重价，不畏远道，务罗而致之。不售者，亲往手录。是以其书盈室。多人所不经见者。张君研精十年，忽然大悟，曰：道不远人。非书所能该。遂束书不观，亦不肯为人决事。有时自露其机，则无不中。

一日，张君忽谓兄嫂曰：此宅住不得矣。请速往某亲戚家借寓，犹可及也。兄曰：宅乃祖遗，居此百余年，丰衣足食，人口平安。有何不美，而欲依亲戚家，不为人非笑耶。且迁宅不易。汝勿多言。张君再三恳之。兄嫂执不可。张君乃哀求其母，曰：十日不迁，儿为大不孝子，必见责于天而受祸也。其母夙爱怜之，见惶迫之状出于至诚，谕长子迁居。兄迫于母命，往觅其戚假宅。戚果非笑之。然其家宅广人稀，乐亲戚之情话，允之。张君迫促速移。上下皆有怨言。张君若不闻也，督催益急。至九日，母尚在旧宅督理。张君突负而趋，言勿惊老母者再。甫至戚家，喘息未定。人来报曰：左邻火发，延及张宅，顷刻荡然。而张氏之器用财物无伤也。然后，怨者德之。母与兄曰：何不先言。张君曰：天机不可预泄。然与先言何异耶。

一日，张君至其表兄王生家道贺。王生曰：无喜可贺。张君曰：老兄长郎今科举孝廉。非大喜耶。王生曰：弟言谅无谬。既来道贺，必得饮食。家中猝不及备。请往市店。可乎。张君曰：可。同往至市。途遇一友。王生邀偕往。入店，同饮。毕，送面来。张君曰：两碗足矣。何必三。王生曰：三人也。岂可两。张君曰：一人不得食也。皆举箸而笑曰：今亦有错谬时乎。言次，友家人来报曰：其母痰作几危，请速归视。友乃投箸而去。王生曰：弟毋乃仙乎。我等饭后，速往友家探之。张君曰：无伤。其母痧发，刻已愈矣。食毕，余一碗，皆饱不能食。张君曰：卖之可也。王生曰：何人肯买剩面。张君假笔书条，曰：为官事，见官面。虎头人，食此面。王生乃嘱店主曰：为我卖此面。店主笑诺之。果有一人，头汗淋漓，入座，急索凉面。店主即以剩面与之。其人甚得。王生徐问曰：君高姓，何如此急急也。其人曰：我姓虞。为役所迫，往见官。故需凉面。乃速食，而去。于是，二人偕往友家。友出迎。问之。其母果发痧，绝而复苏。家人皆外出请医。二人渴甚。无人烹茶。张君曰：厨有大柿二。亦足解渴。发寻之，果得，分食二人，而去。是年，王生子应大比归。往候。张君曰：侄今果中式矣。我有一物遗君。乃出匣，封志其固，曰：请捧归悬之。于榜发后启视。不可预发，致我与君皆速祸也。王生敬谨携归。于榜发拆视，内贮全榜一纸。报捷者来。出录比对，无一误者。

未几，张君疾作日甚。表兄卢翁虽市井中人，而朴诚方正，来视疾，曰：惜弟天生才智，不习正业，用心于无益之地，耗损心血，成此危症，亦自悔乎。张君笑曰：命之修短，天也。知数固死，不知亦死。与其昏昏，何如昭昭耶。卢翁曰：人虽传弟知未来事，是或可信。岂能洞见肺腑。张君曰：弟请为兄决之。兄稍回避。乃执笔，操算作单，以匣封固，谓卢翁曰：兄携回，晚开之。卢翁如其言，归店贸易，夜核帐后开封，则是日出入总帐一纸，厘毫不误。卢翁乃服，来谓张君曰：吾弟能如是，岂非仙乎。何以仙亦有疾。是所不解。张君曰：仙则不能。惟六通已得其二。惜知之晚，而又自执其能，不得精进，以结内丹。天乎。假我数年，即成道矣。无如数尽于某月日。从此长别，不亦痛哉。乃相向而泣。至日，果卒。

芗厈曰：书自圣经至杂艺，载当然，而不载所以然。惟博闻强记，则左右逢源，一旦豁然贯通矣。小道可观。其张君之谓乎。然由一艺而追其极，皆道也。所患者，自执其能而止。此张君之所以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