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星期一上午,告成镇,多云
穿越死一样的黑夜之海,我被一声声轻声的呼唤拽离深渊,抬头能看到上方高远的地方,有星一样的一点光明,我吃力地向那光明游去,那点光明也随之弥散,越发的明亮,越发的温暖,我也越发地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越发地感受到了它的沉重,以及藏在它每个骨头缝子里的疼痛,那一声声的呼唤也随之越发的清晰,伴随着一股股潮乎乎的气息有节律地吹拂着我的面颊。
我睁开迷离的双眼,看到那个小孩儿也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问他,“你是谁呀?”
“妈,妈,我爸醒了......但他不认识我了。”
“跟他说,他要是想去观星台,就在一分钟内爬起来”,一个声音从遥远如广寒宫般的地方传过来。
我突然将那个小孩儿抱住,搂入怀里,嬉笑着低声和他说,“我想起来了,你是同同,你的腿疼吗?”。
“不疼了”,那个小孩子冷静又决绝地回答,他义正词严地对我说,“我早就起了,一直在等你”。
“老天,难道昨天就我一个人爬山去了吗?”
......
从登封到告成,再到后来的郑州,都是波在开车,她以此来犒劳我昨天带同同爬山的辛苦,当然用她的话说,是怕我腿脚不灵便把车开到沟里。
告成镇在登封东南,开车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样子,由于中午要到郑州赶回京的火车,所以我一直犹豫。临行时还是决定去了,因为不舍,因为那里有我们国家最古老的观星台。
最终,我们也因此决定,而耽误了那趟火车。
告成古称阳城,《史记.夏本纪》中记载,“禹辞辟舜之子商均於阳城”,现在部分专家认为,阳城可能就是夏王朝早期的都城,而告成镇王城岗遗址的考古发现也似乎在逐步印证这一说法。
在“禹居阳城”的两千多年后,武则天将这里改名为告成,这是有据可查的,那一年是天册万岁元年,即公元695年,那一年武则天来到中岳嵩山,并在这里完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封禅大典,自此她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她的大周女皇了。
武女皇的大功可谓告成,当然要选择个神通广大的地方来昭告列祖列宗,她认为古之阳城便是这么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因为在我们古人的心目中,这里是大地的中心,是通神的最佳渠道,大概也是因此她便将这里改名为“告成”。而阳城能得此殊荣,却也缘于另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在此完成的一次伟大的但却不怎么科学的科学实验。
可巧的是,武则天排除万难建立起的武周政权遵循周治,尊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而那位在此完成伟大科学实验的伟大政治家,正是文王四子,周礼的创始人,被孔圣人尊为圣人的周公姬旦。
而周公在此完成的那项伟大的科学实验,便是测日景(影),求地中。
周公测日影的遗址,在如今告成镇中的一座红墙灰檐的普通院落里。虽同为世界文化遗产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的人气指数与少林寺却有着霄壤之别,因为这里有着门可罗雀的冷清。我们去的那日那时,估计连罗雀的人都忘来了,而为了给这里的冷清指数再添些凉意,波还赖着不下车,美其名曰这里清静,她需要给即将的长途添上至关重要的一觉。
如此,我和同同便成了那个清晨里仅有的两个游客了,如今想起,在那样的清晨里,满眼跳动着的都是同同无邪的欢愉,撒了花儿一般,打着滚儿一般,为那古老的寂寞中渲染出一抹现实中的明快,以至如今回想依旧不禁动容,真是人生易老。
周公测日影的那座古老圭表,就伫立在周公祠前方的古柏之间,质朴、简洁,上边直白地写着五个字——“周公测景台”。拉住小豹一样欲奔向前方的同同,与他一起远远地注视那座圭表,时间似乎就此凝结,凝结成对望,凝结成两端,一端是远古,一端是现代。而走向它,就是在走向那个奇妙的中心,跨越地域的距离感,跨越时间的距离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感觉自己找到了什么。
那测影之台分上下两部分,下部是一人高的覆斗土台为圭,上部是一人高的碑样方柱为表,石表北缘在地面的垂直投影与石圭北缘相距为精确的37CM,这里该是体现我们先人伟大智慧的地方了,因为夏至正午时分,石表影子上缘正好落在石圭的北边上,也就是说那天那时测影台将没有多余的影子投在地上,因而当地人又叫它无影台。
《周礼.地官.大司徒》中记载了这件周公测影的神器,说“以土圭之法测土深,正日影,以求地中”。如今这个周公测影台,已不是周人遗迹,它是唐玄宗开元年间,太史监南宫悦仿周公旧制而建的,那又何妨,我相信南宫公公也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什么的。
如果仅仅量量影子,周公的科学成就是不会超过几百年后的古希腊数学家泰勒斯的,那位大神立根杆子,量量影子就计算出了金字塔的高度。而周公也立根杆子,量量影子,他确得出了任何伟大的和不伟大的科学家,都会把眼镜和眼珠子都惊掉的伟大科学结论。
原来古之阳城,今之告成,就是大地之中。
如今我们很难理解,没有读过《几何原本》的周公他老人家,是怎么得出这样结论的。我们都知道,所谓大地其实是个球,一个球的表面是不会有中心的,或也可以说,一个球的表面上任意一点都可成为中心。
三千多年前的周公年代,他是不会掌握如此的地理和几何学知识的,他通过测影的科学实验,来确定大地的中心,今天看来,显然就是个荒谬的错误结论。
那么问题来了,周公为什么非要求出这个不靠谱的大地中心呢?
唐太常博士贾公彦在注释《周礼》时解释说,“周公摄政四年,欲求土中而营王城,故以土圭度日景之法测度之”。《左传》中说,“成王定鼎于郏鄏”,这里的郏鄏便是洛阳城,周公营建洛阳后,将九鼎放置于此以示定都。而周公测影显然是周人营建洛阳城之前,完成的一次大地测量,或者说是完成了一次科普宣传。
如你生活在商末周初的中原,有人要问你大地中心在哪里,估计你一定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呀,你又不是张衡、祖冲之、哥白尼,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但他要是打听我们国家的政治中心在哪里,估计你会翻着白眼地告诉他,“朝歌,就是朝歌,只有朝歌”。
那时的殷商已经立国五百余年,而刚刚灭商的周仅是他统治疆域西部的一个部族。而你穿越时代所得到的认识,或正是周武王在那个时代里夜不能寐的担心
《史记.周本纪》中记载了武王的这个担心,它说武王灭商后,曾“征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其后武王回到了镐京,便夜不能寐了。周公旦看望哥哥,武王和他说了些“天不飨殷”道理,以及他对殷商遗民的担心。
其后他话锋一转,说“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洛伊,毋远天室”,这里前边是说周在洛阳建都的山河之利,其后武王提到了“天室”,老天的家,但他口中的"天室"绝不会是商的政治中心——商邑,那它会在哪呢?
似乎再前一个王朝的“夏之居”——夏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周公体谅哥哥的担心,也领会了领导的意图,其后便完成了那次伟大的科学实验,测日影,求地中,最终置九鼎,都洛邑,王天下。
古人用圭表来测日影,对于精确计算太阳年是至关重要的,但用它来求地中就有些缘木求鱼了。而周公本就不是一个科学家,他是一个老道的政治家,既是政治家,必有着政治家的狡黠诡诈与一言九鼎,没有标准是吗?那便给你确立个标准。
如此,他通过这么一个简单的有些不靠谱的实验,却得出了一个神圣的不容置疑的结论,并昭告天下。
如此,幸运的这里便成了天地之中,离此不远的洛阳便成了天下之中枢,离此不远的嵩山便成了群山之中岳,此地所在的古豫州便成了九州之中原。
《周礼》在论述“地中”时有云,“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会也,阴阳之所和也”。天地之中的宇宙观,至此也成为我们古人哲学观的核心。它就象根钉子,被牢牢锤进大地中,也牢牢地锤进我们的精神意识里。
自此,我们的人生哲学里再难逃离个“中庸”、“中正”,而我们对自己国家的认知,即便只简化成两个字,那也是......
中华,中国。
*** 2010年8月1日,登封古观星台连同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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