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写于2006年1月的文字,那时,在深圳一家培训中心教法语的我过着半年工作、半年旅行的日子。2006年春节前,有5个星期假期的我想在鼓浪屿的阳光里漫无边际地走走,想听听飘在涛声中的钢琴声,想在那个小岛长长的巷子里放心地迷路,想坐在高高的地方听听海,想再一次呆在陌生的人群中做一个陌生人,想去吃那肥白的鱼丸子,金灿灿的“北仔”烧饼……
那时候 ,从深圳到厦门还没有高铁,我要辛苦地坐一夜卧铺大巴才能到达。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上路了。那时的鼓浪屿还没有被游人淹没,我在那个小岛上游荡了9天,写于11年前的文字至今还弥漫着海的气息。
(1)在一片纯粹里安静地睡
我在清晨六点钟被拎下长途大巴时,还没有完全睡醒。就像一团刚刚还黏在一起的面团,硬被揪下一块。我拉着红色手提箱,走在晨光熹微的街道上。甩掉了无数希望我坐出租车的司机,在公交站等着去轮渡码头的公交车。我眼中的厦门一团模糊,似乎还惺忪睡着。
去轮渡码头的31路大巴到了,我很奇怪才六点多,车里已经塞了不少人。几乎都是老人,车里不开灯,一群人在黑暗中奇怪地安静着。
去鼓浪屿的轮渡是不收费的,回程时才收三块钱。轮渡上有许多穿着白蓝色校服的中学生,不论我走到哪个城市,发现中学生宽大的校服都惊人一致地难看,让套在里面那么年轻的他们显得萎靡不振。六个男学生坐成一排,其中有四个戴着眼镜,有 一个没戴眼镜的男孩歪在板壁上打瞌睡。听说厦门二中在鼓浪屿,这些孩子们每天都要坐着轮渡跑来跑去。
上岛了,我四处找三一教堂。因为我在出发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叫“宾悦”的由老别墅改造的家庭小旅馆,它就在三一堂旁边。它有便宜的三人间和四人间,据说这里是背包客的聚居地。我上网看了它的照片,喜欢那里西洋式的房子,老老的石头台阶,种满植物的花园,以及门厅里粗粗质感的红色石砖。
我早就听说岛上的人质朴热情,果然如此:一个头发灰白的清瘦老太太为我指路,因为岛上的路七扭八拐,很难说清楚东西南北,她索兴领着我一路走,一面告诉我她72岁了,就出生在这个小岛上。
老太太指着旁边的小店对我说:“这家卖面线糊,是我们厦门人最爱吃的早餐;这家的鱼丸汤非常正宗。”我仍然陷在困倦中,一边听一边迷糊地走着,终于来到了位于安海路上的宾悦旅馆。安海路,我喜欢这个名字,它的发音让我感到一片蓝色安静的气息。
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叫醒了女主人,她蓬松着头发,穿着粉色睡裤,一脸不高兴地给我办入住手续。
我住的三人间一个床位只要26块钱,在出发之前,我在网上已经看到了那间采光最好的三人间床位的照片,而现在,房间是空的,我就躺在那张床上面。
昨晚我在颠簸的大巴上只睡了四个小时,此时我困极了,虽然楼上的人将木地板踩得轰隆隆响得仿佛要掉下来,但我竟然睡得极香。
十一点,我醒了。精神抖擞,像一刀新簇簇的纸,我几乎可以听到它刮刮的脆响。
在一处小广场,几个拉客仔拼命跟着我走,他们操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却希望做我在岛上的导游,说:“才十块钱,请个导游吧----你不要往那个方向走,那边全是居民区。”
我头也不回地说:“我就是喜欢居民区。”
此时的鼓浪屿还不是旺季,几乎看不到大片的游人。我一个人走在长长老老的巷子里。两边全是充满南洋风情的小别墅,有暗红的砖或是苍黑的石头。门头总有精美的石头雕花或动物浮雕。有些别墅荒弃了,园子里长满草。而大多数别墅还有人居住,阳台上晾着大大小小的袜子和衣裤,一些人的身影在阳台快速闪过。
很多一两百年的榕树根扎在高高的墙壁缝隙,再一直伸下来,它们长长的气生根像胡须一样密密地垂下,将小路须化得很朦胧。一户人家有漂亮极了的红砖小洋楼,院子里一棵木瓜树上结了一串青木瓜,让我想起陈英雄那部极唯美的电影《青木瓜之味》里的镜头。
一个公厕前负责收费的老头将腿长长地伸着,睡着了。一个老人坐在已经变成托老院的福音堂高高的台阶上打瞌睡。三只流浪猫正窝在墙角晒太阳,它们面前是好心人放在一次性饭盒里的食物。
鼓浪屿给我的感觉是睡着了,大家都在打瞌睡,不管是老人还是猫。唯一吵闹的是渐近日光岩时开始稠密的游人。我身边这个团队似乎是从北京来的,一群四十来岁的男女,他们排着队在景点前照像。
近日光岩的一个高台上,一个男人要求给他照像的同伴将它卡在海对面两幢蓝色高楼的中间。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些酷爱留下个人影像的人们,他们脸放红光,面朝太阳,背朝大海,咧着大嘴僵硬地笑着,咔嚓完一张就离开,说:“走了走了,算是来过日光岩了,回家再慢慢看照片。”
我没有去挤人最多的日光岩,而是去爬旁边一处冷清的岩石,它很高,从那里也可以看到鼓浪屿的全景。无数连片的红屋顶别墅错落地排过去,中间涂抹着绿色的植被。远远的小路上,一个女孩吃着雪糕走过。隔着一弯蓝色的海,看到对岸两幢现代的高楼,其中一座似乎是建设银行的大厦。白色的游船在水间穿行,一群排成几何图案的海鸥在水上飘飞。
这景象仿佛童话世界,与我稀薄记忆中的青岛有些相似,但景象和气势都更加大气。
巨大的岩石上只有我一个人,后背是暖暖的太阳,远方是蓝色流动的海,嵌在岩石上的音箱里流淌着《I will always love you》磅礴的旋律。而远远地方传来日光岩顶层一群游人兴奋吵闹的声音。
我知道,在那个只容十来个人的顶台,他们正拥成一团,咧着大嘴,排队照像。我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我头顶的那棵大树和层叠的岩石让他们根本看不见我。我索兴仰面躺在大石头上,望着天空中一团团棉花云,在天和海中间,把自己放心地交给这块大石头,安静地看着,仔细地听着空中任何细微的声响,什么也不想。这种感觉简单又纯粹,远古的时光是不是就是这样?
(待续)
(本文图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