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43〉

在沈城居住这么多年,萧子让总觉得这座城的东关给人一种心胸开阔的感觉,如果非要比喻,那它就像是一个男人,除了包容这座城市的一切人民,还会接受四季的洗礼。

有时候萧子让也很好奇,为什么当地人非要把东关叫成东城,甚至这里还有一处所在,叫做东城办事处。或许,和这座城之前的布局有关吧,总之,东城街道宽阔,排水系统也很好,因为有沙颍河的存在,所以它给人的感觉,倒是有一种男人的胸怀。

夏天的晚上总是很热,屋里闷得很,安静的能够听见昆虫在叫唤,至于什么昆虫,他也不知道,自从看过法布尔的《昆虫记》之后,他才明白夏季晚上常见的鸣叫昆虫包括蝉、蟋蟀、螽斯,也就是蝈蝈,还有纺织娘等,它们通过翅膀摩擦发出不同节奏的叫声,如蝉的“唧唧唧”、蟋蟀的“吱吱吱”等。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夜间鸣叫,是因为雄性求偶和领地宣示的行为,如蟋蟀的警告声、蝉的集群鸣叫等。这些声音在安静的夏季夜晚构成夏夜独特的“自然交响曲”,虽可能干扰睡眠,但属于生态正常现象。

此时的萧子让就在听它们的鸣叫,浑身出了一身汗。他坐在屋里,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爸爸萧铁鹏一起,全家人骑三轮车去东关买年货的记忆。

当时,北地的西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脸上时,萧子让就知道该盼着那辆红色三轮车了。每年腊月二十五左右,爸爸萧铁鹏总会揣着皱巴巴的烟纸,往屋后头的奶奶家跑一趟,他去奶奶家借三轮车了。

回来时,身后准跟着那辆红得发亮的三轮车,三轮车是爷爷奶奶去孙沟桥头张伟车行买的。当时,村子里都开始流行买三轮车了,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买,买到家里拉个麦秸啥的,可以用于干庄稼活儿。红色的三轮车把上缠着圈旧布条,车斗边缘还磕掉了一块儿漆,可在萧子让和萧子谦兄弟俩眼里,比村头百里大爷家开的代销店的玻璃柜台还要稀罕。

“坐稳啦啊!”爸爸萧铁鹏跨上车,脚蹬子“咯吱”响了两声,红色三轮车就像一条快活的鱼,扎进了乡间的土路。妈妈坐在车斗沿上,怀里揣着个蓝布包,里面是攒了大半个月的零钱,边角都被摸得软软的。萧子让搂着弟弟的腰,鼻尖蹭着妈妈棉袄上的棉絮味,看着路边的白杨树和桐树往后退,心里早把东关街的热闹盘算了八百遍。

爸爸骑着三轮车,从后萧村的土路前进,路过南关,一溜烟儿地就进东关街了,虽然天空中下着小雪花儿,但是风里都飘着甜香。东关里的人都是来买东西的,街道两边都是小商贩,卖糖瓜的摊子前堆着金灿灿的小山,炸丸子的油锅“滋滋”冒着白烟,穿蓝布棉袄的小贩拖着长腔喊:“新到的大扫帚——扫房不沾灰喽!”红色三轮车在人群里慢慢挪,爸爸萧铁鹏时不时跳下来拽两把,萧子让和萧子谦也下来推两把,车铃铛“叮铃铃”响,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飞。

“先买干货。”妈妈拉着兄弟俩挤到个干货摊前,爸爸跟在后面推着三轮车。摊主是个红脸膛的大叔,见妈妈指着落花生问价,立马堆起笑:“大姐,这花生是新炒的,八毛一斤,称十斤送你俩爪子嗑!”妈妈捏起颗花生,指甲盖一捏,壳子就开了,她慢悠悠地剥着:“贵了。前儿个在西头问了一下,七毛五还给过筛子。”

大叔脸一垮:“大姐你这是砍价呢还是剜心呢?七毛八,少一分不卖!”

妈妈放下花生,拉着萧子让就要走:“那行吧,我们再去转转,反正年货不急买。”

“哎哎!”大叔赶紧拦,“七毛五就七毛五,给你称十斤!中不中?”妈妈这才笑了,指挥着摊主装袋,又顺带买了瓜子和水果糖,临走时还抓了把陈皮塞进兄弟俩手里。萧子让和萧子谦高兴坏了,跟着妈妈看这儿看那儿,感觉哪儿都是新鲜的。

红色三轮车的车斗渐渐堆起了小山。爸爸萧铁鹏扛着两把比人还高的大扫帚放上去,后来发现装不下,就把扫帚把插进三轮车前面的把手上,用红色绳子系了下。

妈妈提着捆人造肉和腐竹,塑料袋“哗啦啦”响。铝盆和铝锅摞在一起,碰出“当当”的脆响;苹果装在三轮车斗子里,红扑扑的脸蛋挤着脸蛋;蜡烛和香用红绳捆着,放在三轮车最里面最稳当的角落。萧子谦眼尖,指着个挂着蝇拍子和篦子的摊子喊:“妈!看那儿!那儿有卖篦子的。”妈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开始了新一轮“拉锯战”:“篦子多少钱?”

“五毛。”

“太贵了。三毛,你看这齿都不匀。”

“大姐,四毛,不能再少了!”

“三毛五,再送个蝇拍子。”摊主看妈妈要走的架势,慌忙急得摆手:“你这大姐太会算了!拿走拿走!”

太阳偏西时,雪花儿不见了,但是空气中还是干冷干冷的,红色三轮车已经装得像一座小山。爸爸萧铁鹏带着白色手套骑着车,妈妈坐在后面扶着东西,萧子让和萧子谦没地方坐,就一边一个跟着三轮车慢慢走,时不时地伸手推一把。

夕阳把他们一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红色三轮车的车斗里,落花生的焦香混着苹果的甜气,还有蜡烛淡淡的松脂味,在寒冷的风里缠成一团。萧子谦走累了,妈妈就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他,糖纸在嘴里化开,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暖到心里。

因为东西多,一三轮车的年货,爸爸骑车很慢,等到一家人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爸爸萧铁鹏把红三轮车停在大门口,兄弟俩扶着妈妈跳下车就往屋里跑,喊着:“终于到家啦,年货卖回来啦”。萧子让打来了堂屋门,妈妈和爸爸一趟趟往屋里搬东西,萧子让和萧子谦也忙着搬东西。

妈妈腰里的蓝布包空了,里面的零钱换成了满屋子的烟火气。妈妈系上围裙,开始分类收拾:干货装进玻璃罐,铝盆铝锅擦得锃亮,香烛摆在柜子最高层,人造肉和腐竹泡进温水里。萧子让趴在炕沿上,看着妈妈把水果糖倒进铁皮盒,听见爸爸在院里给红色三轮车链条上油,“沙沙”的摩擦声里,年的味道就像泡发的腐竹,一点点胀满了整个屋子。

“都骑过了,你还上啥油啊?”妈妈看见爸爸给三轮车上油说。

“你看你说哩,借人家的车使,不得爱惜点儿么,下次再借也不难了。”爸爸说。

“那是你娘哩三轮车,上油不上油,她还说你呦!”妈妈瞥了一眼爸爸。

“你看你妈按的啥心思!”爸爸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子让说。

“啥心思?好心思。”妈妈说完就接着去鼓捣年货去了。

后来很多年,萧子让再也没见过那辆红色的三轮车。萧子让兄弟俩也长大了,时代也变化着,再也没有一家人去东关买年货的场景了。

爷爷奶奶家后来买了电动三轮车,以前的红色三轮车已经骑报废了,在院子里风刮雨淋的久了,就被当废品卖了;东关街如今也拓宽成了水泥路,小贩们搬进了宽敞的超市。

可每到腊月,萧子让总会想起那个坐在红色三轮车上的午后,爸爸骑着三轮车,妈妈在摊前慢悠悠砍价的样子,想起车斗里堆得冒尖的年货,还有风里那股子甜丝丝、暖融融的过年的味道——那是他心里最扎实的年,是红色三轮车轱辘,载着一家人的盼头,是碾过岁月的痕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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