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时,天色很暗,透过窗户看到地面上湿漉漉的,以为下过雨。不经意间发现,路两边的车盖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仔细一看,细雪在空中飞扬。下雪了。
2016年的第一场雪。
对于2016年的第一场雪,我没有欢喜之心,也没有烦恼之词,先前没有期待,之后没有失望。只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今冬的第一场雪,我发现,我老了。
想起小时候。每年的第一场雪,都会让我们欢欣鼓舞。我眼中的雪,总是悄然而至,尤其是酣睡了一夜之后醒来时,趴在窗台前掀开窗帘时看到厚厚的积雪时,马上从暖暖的被窝中钻出,穿着棉衣棉裤和棉鞋,戴着棉“巴掌”(手套),饭也不吃脸也不洗地冲进雪地里,扯着嗓门大声地喊还没有起床的小伙伴们,伴着几声狗叫声和鸡鸭出窝的欢叫声,表姐、表弟们,张家的柱子、勤子,丛家的玲子,汤家的文子,施家的福子、平子,很快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不约而同地来到家门口附近的空地上。
不需要集合的口哨声,不需要临时的规则制定,更不需要观众,这里就是我们的王国,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的雪球大战一触即发。
住在最东头的施家的福子、平子哥俩的行动力最快,一听到喊声,他们就会飞速地赶到。福子的衣着还算正常,弟弟平子则属于个子小、穿衣不利索又邋遢的那种小泥孩儿。在农村,在我们这群孩子中,这样的孩子有很多,可是,平子实属典型。平子胖乎乎的,个子超小,脑袋圆圆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虽然还未进入深冬,本该嫩稚的脸上却被经年的风刀子刻出了痕迹,一到冬天,他的胖乎乎的脸就会发红,小伙伴们戏称“猴屁股”。平子的脸不光会变成猴屁股一样,因为总是不能把脸洗干净,再加上玩的时候又是泥又是大鼻涕的抹在脸上,再经过越来越凌厉的冷风一吹,就成了有着一道一道子的“qun”,这个“qun”附着在皮肤表面,很难清洗掉。用水洗的时候皮肤还会有痒痛的感觉。在我们那个年代,生长在北方的农村的孩子,在冬天多数都是手上、脸上长“qun”。平子穿的衣服和裤子、鞋子没有一个是合自己的尺寸的,都是他的两个哥哥穿小了给他的。因为平子的个头太小,所以,哥哥们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超大。因而显得平子更不利索。平子穿的鞋也大,大到可以踩着鞋帮走路。
张家的柱子带着永远也甩不掉的妹妹勤子一前一后地跑出来了。后面跟着跑的勤子还边哭边喊着柱子,一定是因为柱子嫌她太慢不肯等她一起出来而大哭的。柱子的爸爸在镇上的化工厂上班,家里条件相对来说比较好一些,柱子的妈妈也是一个爱打扮喜欢美的女人,他们家的孩子们都穿得干净整洁还好看,尽管衣服也有些破旧,但在我们眼里,他们的衣服很打眼。勤子的小辫子上扎的头绳都是勤子妈用毛线编出来的各种花样的结,让村里的女孩子们羡慕得不得了。
丛家的玲子就是个假小子。我是个被妈妈骂大的孩子,她则是被父母又打又骂长大的孩子。在我们这群十岁八岁孩子的眼里,她冷酷无情,还有点心狠手辣,因此,我们几乎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当然,我们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只要她一出现,我们从来不担心没有对手。不要以为我们是以众欺弱,玲子可是我们的强敌。我们只有人多的时候才敢跟她对峙。
汤家的文子则是个胆子小、老实巴交的孩子。我们玩的时候,他就属于溜边的人,爱笑,脾气好,谁数落几句都不生气也不走开。我们不敢欺负玲子,但我们喜欢捉弄文子,不过分的时候,文子会听我们的,如果我们有过分要求,文子会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们也不好再对文子动态度。
我的表姐学子比我大一岁,实际上她只比我大6个月。她属于泼辣型的,有点儿虎,但是心地善良还很讲理,属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那种侠女、烈女型。有表姐在,我们谁都不怕。
表弟有子是学子的弟弟。他是老姨家唯一的儿子。用长辈们的话说有子长得干净、利索。不仅长得好,人也很机灵,玩起来有分寸,绝不像我们一疯玩起来就忘记了安全忘记了回家也忘记了写作业。用现在的话来说,表弟从小就是个靠谱的人,所以,如今的表弟比我们都有成就。
三子是我三舅的小儿子,他只比我晚出生了五天,所以,这辈子他觉得最亏的就是我做了他的姐姐。三子脾气大,没心眼,典型的有勇无谋型。众多表弟表哥表姐中,我俩关系特好。我们在一起,用二舅妈的话说是淘出花样了。钻猪圈赶猪玩,上房子掏鸟窝,扒篱笆偷吃二舅妈家菜地里的甜姑妞,被人家扯着耳朵抓了个现行……
那时候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了。而我们从来不会因为天冷而不出门玩,尤其是雪后。堆雪人太没意思,打雪仗才是我们的最爱。我们三个一帮两个一伙儿地,在空旷的田地里开战。我们的欢笑声,争吵声,挑战声在很远的地方都会听得到。雪球打在脸上很疼,我们会忍不住地哭,再用脏兮兮的手去抹脸,立刻就变成了小花猫的脸,又引来一阵笑声,于是,哭的人又开始跟着笑了起来。玩累了,我们就躺在雪地上歇息着,一有人故意挑逗发起战争,我们立刻跳起来开战。有时候,我们还会偷偷地把附近的草垛搬来几捆做成堡垒,正玩得过瘾的时候,被大人发现后在训斥声中我们乖乖地给送回去,看到人家走了我们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接着再疯玩起来,直到大人再三喊我们回家,才会跑着回家吃饭。
如今儿子正值我当年的年龄。他也有对雪的欢喜,也曾在雪地里打滚儿玩耍和堆雪人,却没有了一起疯玩的小伙伴和空旷的田地和划破长空的吵闹声、欢笑声、争吵声。有时候,见儿子一个人玩得孤单,我会陪着他一起疯玩。看着我们母子玩得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引来一些老人和家长的奇怪的眼神,他们一定觉得这对母子太离谱,连天性爱玩的小朋友也会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们,虽然他也想玩,但是,从小到大,大人已经给孩子灌输了泥土是脏的雪里也有沙尘的认识,让城里的孩子越来越讲究卫生,但也越来越远离大自然。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农村的孩子有多会玩有多开心。今年清明节带儿子去扫墓,顺便去拜访了农村的亲属。只是一天的时间,儿子就爱上了农村。临走时,还赖着不走想多住几天,充满感慨地说:生活在农村真是幸福。问他为什么?儿子答:农村还能生炉子,炉子里还能烤土豆吃,多幸福啊!直到现在,儿子还念念不忘地要去农村住上一段时间,他说农村哪里都好,可以随便玩。
城市与现代文明,越来越隔绝了原生态的快乐与生活,孩子们的童年生活也变得格式化了,多想带儿子穿越回到过去,还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时光。
穿越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可以在下着雪的冬季,带着儿子回到农村,再邀约一些小伙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