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给我的感觉是，他对韦丛的感情很复杂的。他那些悼亡诗里有一些比爱情复杂得多的东西。一贬江陵是他相当重要的转折点，第一次认清楚一些事情，第一次发现有些局面他无法对抗。敷水驿是玻璃瓶从桌上掉落的瞬间，而江陵是落地摔裂的完成时刻，此后一生都是基于此的重塑修补。而韦丛的去世与这个转折几乎同步发生。
韦丛对于元稹更像是一个精神栖息地的存在。他们的故事全部发生在坠落之前，毒蛇还没有爬进伊甸园，玻璃瓶还完整摆在桌子上的时候。转折到来的时候，相隔千里，各自流离，各自满怀希望地奔向自己的毁灭，用一场葬礼埋掉无忧无虑的从前。
那个从前再也不会出现在元稹身上，他的这个阶段是被一场驿站里的闹剧突然结束的，他和这段时间的告别和他后来的死亡一样仓促。来不及说再见，韦丛葬礼前的时间从此成为他不可及的春天。会有一些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想到那段说不上多好但安安静静的日子，想到韦丛。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小院子里老是那个样子，后来想想，真的很好。
悼的是不会回来的人也是不会回来的时间，念的是没什么大事发生的从前也是后来兵荒马乱又啼笑皆非的时间点上，两个人的苦难隔着万水千山产生的悠长的共振，一切一切的情绪积压在时间里久久不能散去。这就是悼亡的落脚点，这就是他一生兜兜转转始终无法返回的故乡。
这些诗悼的实际上是两个人。
看看，这就是悼亡诗的巅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