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家和别人家是不同的。
别人家逢年过节都会吃好的喝好的。我们家过节啥的，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既吃的不好也吃的不饱。甚至别的孩子都有花衣服穿，花书包背着去上学，但我却惟愿不露屁股就行。
那时候村里条件都挺艰苦的，所以上学的孩子并不多，我之所以能上得起学也是我爸的功劳。
我爸爸长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面目可憎，据说年轻时候都三十岁了，还没找老婆，跟前十里八乡的姑娘，没有一个看中他的，就连寡妇也不例外。
可怜父亲空有一身气力，却说不到媳妇。父亲那时候也很少说话，把全部心力都用在了做活上。所以父亲家里条件并不差。
后来不知道谁撮合的，说是李家庄还是哪里有一个疯女人，长得挺好的，就是脑子不清楚。想让父亲去看看。
奶奶一听当天就带着父亲去了，父亲那时候并不是很着急娶媳妇，就像他说的，好饭不怕晚。后来奶奶觉得可以，也没征求父亲的意见，就把人带回来了。没办法，家里就父亲一个儿子，但我有四个姑姑。
奶奶因为着急着让那疯女人延续香火，便当天就回到家给女人做了身衣服，又梳梳洗洗，给爷爷奶奶叩过头，就送入洞房了，估计也是怕夜长梦多吧。
再后来。不用说就有了我。奶奶经常告诉我说，自从有了我，那个疯女人也就是我妈的疯病好多了，也时而清醒起来了，家里人也都很高兴。
但，也有悲哀的时候，父亲经常走东家跑西家的，做些活挣钱。爷爷在家种地，经常地里一呆就是一天，奶奶身体也不太好，姑姑出嫁了，农村人都忙，很少回来。我那妈妈清醒的时候还知道烧烧饭扫扫地啥的，一旦疯起来便六亲不认的，冲谁都打。
每次一发病首先倒霉的就是我了，我那时候小，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妈妈发病什么的，就朝妈妈跟前凑，奶奶都拦不住我。然后妈妈便开始打我，谁让我是家里唯一的孙子，奶奶又来拦着妈妈，护着我。
这在我家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反正三天大闹，五天小闹的。可是有一天，妈妈却失手把奶奶推到在地，奶奶头不小心碰到了石头上，流了好多血。
村上人看到了，便忙喊回爷爷和爸爸。他们一起去了医院。后来爸爸和爷爷带着奶奶回来了。看到奶奶回来，头上也没有流血了，我开心极了。
可是一到了晚上奶奶就经常抽筋。浑身也不受控制，还不停的流口水。我还以为奶奶要死了呢。我吓坏了。
爸爸告诉我说。这是癫痫，奶奶脑袋摔着了，留下的后遗症。我似懂非懂。
又过了没几年。妈妈又生了个弟弟。但也就因为弟弟的出生，妈妈被爸爸打的频率更高了。终于有一天，妈妈偷偷走了。
爸爸告诉我，妈妈不会回来了，是她害得奶奶那样如果不把她撵走，对弟弟来说也是潜在的威胁。甚至……爸爸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了。
后来妈妈也回来过，但很少，都是偷偷摸摸的，每次爸爸发现了都会把她赶走，于是我们便过上了相对平静的生活。
后来弟弟大了，我们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虽然衣服总是不够穿，也很破旧的。但，相比之下，还是很开心，接受知识确实是个愉快的过程。这是别的孩子都羡慕不来的。
但后来发生了某一件事。一切都改变了。因为那时候我们上初中了，学校在县里，所以并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家庭状况。而且我的妈妈也走了有几年了。所以，我和弟弟终于在不被同学们歧视的眼里学习了。
有一天。我和弟弟周末回家。老远就听到别人和我爸爸在家里大声的吵起来了。但等到我们到家的时候，人家气冲冲的走了，走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们。爸爸说人家一心想要我们家的一块地，但，虽然，那块地没有种了，但毕竟是庄稼人，父亲不舍得给人家。
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学校，发现同学们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俩也浑身不自在的。
到了晚上，弟弟累了，在宿舍里休息，我比较爱干净，就去洗澡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弟弟被人围攻了。宿舍人，围在我弟弟边上，说我弟弟是傻子的儿子，甚至还骂我弟弟是杂种。我气极了。正准备进去，揍那群人，却发现弟弟已经先动手了，只是面目看着好像不太正常。我也没多想。就帮弟弟打了起来。也不知道打了多久。
有老师过来了，呼着喊着让我们快停下，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浑身是伤，同学们听到声音，都纷纷停了下来，只是弟弟，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一会哭一会笑的。老师好像感觉到了弟弟的异样，连夜便叫来了父亲。
到医院后。医生说这是遗传的精神病，发作的概率很小，但如果受到强烈刺激。便一发不可收拾。父亲抓着头，十分懊恼。
带回了弟弟，从此弟弟便不能在上学了，因为家长们都怕弟弟的精神病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我虽然接着在学校上学，却由于精神病的弟弟和母亲而被同学嫌弃。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连两个人的课桌也是我一个人坐，别的同学宁愿三人一桌也不做我跟前，我就像透明人一样。
好不容易，挨过了初三，我便毫不留恋的回到了家里，只有在家才不会有人嫌弃我。
我和弟弟也在家里待了好几年，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就剩我们三个了。爸爸有时候，种地。有时候，帮别人做活。我和弟弟就在家里放爸爸买下的几头羊。有时候也会去地里干些活。
爸爸常说将来这几头羊卖了就给我们俩娶媳妇。我和弟弟总是笑笑。这村里有谁愿意嫁给我们这样的家庭呢！
后来。有一天父亲高兴的跟我说要不，我们把羊卖了，去外地吧。那二蛋俩兄弟，在村里可是老光棍，出去没几年一人娶回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我和弟弟也就答应。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出去过呢，想出去看看。接着爸爸便给外地的表叔打电话，表叔是包工头，专门联系活的。
没几天，我们爷三便出去了。到了甘肃某处的工地上。反正就是干活，出力气嘛。农村人，从小干活长大的，也就习惯了。
因为才去，我们三干活都格外卖力，挣的钱也不少，也明里暗里给了表叔不少好处。算是对他的感谢吧。
我们住的是活动房，是那种随时可以移动的。以前隔壁没人住，可是最近却发现竟热闹了起来。还是一家三口。
那家夫妻俩都在工地上干活。闺女好像是初中刚毕业，没找到活，也因为年纪小，就暂时跟她爸妈住一起了。
夏天很热，我们仨住在一间屋子，没有窗子的那种，不免格外热，虽然有电扇。但也是杯水车薪。
我喜欢晚上出去透透气。那晚，我刚出门，却发现，隔壁的小女孩也出去了。她坐在对面的平地上玩，手机拿着个东西。
我坐在不远处，一直盯着看。却不知道是什么。我便怯生生的问道，你手上的是什么。还会发光？！
她说那是手机。可能平时女孩的父母忙于工作吧。她也没人聊天，所以见到有人和她说话，她便很开心。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她说，以前她也不知道有手机这回事。是妈妈有一天出门买菜，看到别的孩子玩，想到自己女儿，天天在家里那么无聊，就买了个。虽然挺贵的，两千多。但妈妈咬咬牙，还是买了。
说着那女孩晃了晃手机。说，你看。还会唱歌呢。“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的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听着听着，女孩便哼咛着跟着唱了起来。我也很开心。觉得手机挺好的。女孩唱的也很好听。
那一晚睡得很香。……
过了没几天，又到了发工资的时候，爸爸照例要把钱给存起来，我告诉爸爸，我想买个手机。要一个月工资才能买到。
爸爸说，怎么那么贵，你想买就买吧。我见你表舅有一个，挺好的。爸爸还是很开明的。
于是我和弟弟一路上开开心心的去买了个手机回来。我小心翼翼的拿着，生怕给摔着了。弟弟也很担心，东张西望生怕谁偷了去。
恰巧，我们经过一个买自行车的铺子，弟弟一眼便相中其中一辆。问了问价钱，要四百块钱。正好我手机还捏着四百。是买手机剩下的钱，本来准备存起来的。
看着弟弟很想要的样子，我便忍不住买下了它，但便宜了五十。就这五十，我们还磨了好半天的价。
一路上弟弟都推着自行车，很开心，他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回到家里，爸爸见到自行车，便赶忙找来隔壁的老王，就是小女孩的爸爸，他也有辆自行车。他爸爸每天骑着带她妈妈去上班。
爸爸让王叔叔。教弟弟骑自行车。弟弟也很虚心的学习。而我就拿着手机学着玩，有不懂的也会去问那个小姑娘。那时候我们就像朋友了。也很熟悉对方了。
弟弟自行车也学的很好。于是每天早上，弟弟都带着爸爸去上班，我自己走去。爸爸每次想让我坐，我都推辞了。只是想让爸爸少走点路罢了。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了吧。
没过多久。发生了件事。彻底让我们一家跌入深渊。那天我早早的都去工地了，弟弟带着爸爸还没到。平时他们每次都是先到工地等我的。我很纳闷。还是在工地等他们。
突然，王叔叔。大声喊我，让我快点到沧浪大道的入口处，说是弟弟出事了。我一惊，忙赶了过去，却发现弟弟和父亲都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我忙叫了几个工友帮忙把弟弟和爸爸送到医院。当他们在急救室的时候，我就紧张不已。生怕出什么事。
结果，不出意料。还是出事了。弟弟没了，父亲也被截肢了。
我嚎啕大哭。为什么，弟弟还那么小。还那么小。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魔怔了，絮絮叨叨的，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后来的一切我都不太知道了。只知道，我和父亲又被送回了老家。
生活，又平静了下来，像一汪死水。爸爸不能干活了。我就干起活来。虽然有时候脑袋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一旦清醒了。我还是会让自己忙碌起来。
有一天我扛着锄头准备下地干活。刚到村口，就听到，村民在议论我家的事，说我弟弟年纪轻轻的就因为车祸没了，爸爸还残疾了。还剩下一个疯儿子。真是可怜。
又有人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不准上辈子他们一家干了啥坏事，结果这辈子，一家子成了这样。一家子疯子。哈哈哈。村民们在一起开心的哄堂大笑。
我气极了，忙走到人群中，挥舞着锄头。恶狠狠的说。疯子。你们才是疯子，我家里都这样了，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嘴上积德亏了吗。谁想是疯子。生下来就是这样，又不是我们的错。我话还没说完，一群人便都跑开了。
我气极了，蹲在地上，低声抽泣道，疯子。你们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疯子。后面的事我都不太记得清了，只是模模糊糊的过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