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星霞 第二章 之

15年存稿


谜与乱

-------1故事漫笔------

如你所说,这世上的故事的确太多,多到你我都说不清也阅不尽。有些广为流传,弥漫在我们的笑谈中。有些则渺远无际,飘荡在我们的见闻与思绪之外。而又有些是我们各自灵魂深处的珍贵酿藏,或许乐于被拿来分享,或许不。

故事从天外而来,故事在风中飘散,故事在河水间流淌,在言与不言间烂漫或是凋零,悠远或被淡忘。

但原本它们都不存在,原本它们都有各自初生的开端,从零驶向无限的散漫,平静或是绚烂,往往就发生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

那一年可以是某个恬然湖畔正在上演的美丽传说,也可以是某场浩大战争的激荡初生。

那一月可以是某个初立的小公司向一家大财阀宣战的号角响起,也可以是星际间某个古老邪恶组织的阴谋复苏。

那一天可以是某个遗世独立者在沧浪间的俯仰一笑,也可以是“龙傲天”无意间拾取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踏上为父寻仇的慷慨之旅。

这些故事无论我们知与否,也无论好与坏,天才或是俗套,绵长或是短促,似乎都可以用简单的年·月·日清晰标注其开端。

哪怕是在《创世纪》的光辉故事里,在基督徒们堪比真金的坚定信仰里,宇宙初创的恢弘与玄妙也可以用简单的七日来述说,用地球与太阳间的维系,用我们这群卑微凡人那自命不凡的揣度,用朴素的浅薄欣然为宇宙创立奉上了一个拟人化的开端,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第一日的劳作,光芒洒射,华丽的殿堂里庄重的唱诗班,自负而虔诚的信念在多少个世纪间薪火延续,又压抑着多少开创者的心灵使他们壮志未酬。

不过,今天我要说的故事与上帝无关,也与历史上的那些伟大开创者无关,那是个平凡的故事,如你所知,平凡的故事也得有个开端。

可惜,这个开端以及它深藏在历史迷雾中的那个时间段点,我已不能说清,最初的讲述者程后亦是如此。

如果你依然选择倾听,那么不妨,请侧耳过来,刚好我能清晰记得这故事中最为有趣的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

----------2程后----------

那一年是平静的一年,至少对于幅员辽阔的中国来说是的,没遇着禽流感,也没赶上洪水泛滥,举国上下都在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有成绩,也有些过错,有些小偷小摸,也有些见义勇为,但听不着十三亿人共一哭的惊天悲歌,也罕闻普天同庆的特大喜讯,就像编年史中众多平静的一年一样,不出彩,不离奇,缺乏一个好故事该有的背景气息,即使我悉心着笔描绘出一幅浩瀚长卷,你会认为这是多此一举。

那一月是现行历法十二月中的某一月,似乎是夏季的前脚或是后脚,因为阳光和煦但不毒辣,众多生物还存留着旺盛的生殖欲念,尤其是某种灵长类高智商社会性动物穿的并不太多,也多是为了异性间的彼此取悦。

那一天是一段长梦中的某个残念,是一个未来商业巨子对平凡的重新审视,是一群孩子不曾追忆的荒唐闹剧。单对程后而言,是回望宿命时所惊诧不已的莫名突起,是轻描淡写,是挥也挥之不去。

或许正是从那天起,那个神秘的信仰便在他心灵中徐徐建立,那个信仰曾让他视那次重逢为一种宿命,又在那次分别后让他有了那种宿命般的缅怀,白昼与黑夜都曾默默追忆,追忆就像品茗般苦甘难察,抿一口入喉就可能踏入灵魂中某个迷醉的巷口,陶然自得又总陷入黯然神伤,犹如醉卧在冰天雪地中,是一丝暖意抵御着层层冷寂,还是层层冷寂包围着一丝暖意,尝过也难以言说,无论你我。

不解。不甘。

好奇与思索向宿命伸出追寻的双手,但双手的力量终是有限,拨不开云雾也划不离漩涡,无力,无力得总陷入难测的迷途。迷途,又有谁走的不是迷途?

我们曾结伴,我们也曾独自。

程后亦是如此。

那一年的程后才小学三年级,还不曾有对宿命初次的遥望,虽然他早已迈入了宿命那巨大而不可捉摸的漩涡,从出生的那天,从出生的几十年前,来又离去,离去又归来,被一柄利剑挽救了性命,总在庭院里陪着爷爷一起在银杏树下仰望发呆,仿佛能在冬季看见枝繁叶茂的葱翠和密密麻麻的白色果实,仿佛能在白昼看见辽阔的灿烂银河还有鹊桥两岸的牛郎织女,忽然飘来一丝寒意,仿佛察觉到了那宇宙亘古的冷寂,一个喷嚏,一声轻咳,又是一阵急促的喘息。

那一月的作用,毫无疑问,只负责那一年与那一天在形式上的承前启后。

那一天的午后,程后跟随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向学校走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如你所知,这是一种普遍的安全做法,因为学校离家还有段距离,那年月的小偷小摸中可不乏拐卖儿童之举,是所有家长心目中极力逃避的梦魇。显然他的爷爷程老先生今天开了小差,也许是中午看见院里银杏树上落了几只喜鹊,以为是上天预示的吉兆,冒着被老伴责难的风险,早早就带着那条满是羊膻味的辟邪黑围脖,去麻将场上延续自己的发财梦了,致使程后没了坐自行车后屁股的福利。

在队伍中,小程后还像往常一样默默不语,虽然三年时光已经让他可以尽然听懂这座小县城的方言,但是只要一开口还是会暴露他的不合群,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异样的包围,他不善应对,只有沉默,遇到什么样的话题都不过是抿着嘴淡淡一笑,总试图保持一副最合群最善良的样子。

如果他有幸没走神的话,就会默默铭记一天的见闻回家向热心的爷爷奶奶一一汇报,如果那一天恰巧都在走神,那么他就会构想出和一天经历相似的概况简略汇报,仿佛祖孙间有一种明确的公务员上下级关系,早请示晚汇报必不可少,当然汇报后需要一点零食来打赏自然也必不可少。

那支行军小队伍行本是一路快乐前行,却忽然半途停下,这一停便像在众多故事中一样,某扇谜一般的大门从此被开启。

一个小伙伴预谋已久地率大家前往另一个小伙伴家里。倒不是因为他们关系要好必须结伴,而是他想借机让大家看看那个差生在家补抄作业的窘态,他曾经多次独自品尝过这种高人一头的快慰,这次他想把这份幸灾乐祸的喜悦馈赠给所有人,大家一起借着嘲笑差生感受自己的幸福与成功,真是古道热肠又其心可诛!

那个差生也是少年老成,面对如此众军的奚落也毫不慌张,和大家有说有笑,神闲气定地补抄完毕,然后准备找他爸签字以完成惩罚的最后一道工序。可这下他却慌了神,他爸爸早些时候喝了八两老酒哼着十八摸就出门会姘头去了,只有文盲的妈妈在家,由于担心老师的责罚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引得小伙伴们哄堂大笑,并畅想着他被老师责罚时的落魄丑态。由此可见,就算是最老练的滑头鬼也需要靠山也畏惧暴君的棍棒。

关键时刻还是他英雄的妈妈站了出来,挽救了儿子的不幸。她抛下手中杂活指着头上的三层楼说,孩子的二表哥在家呢,这个二表哥可了不起了,小中技毕业见多识广,是他们家族中最了不起的知识分子,给小学生作业本签个字真是手到擒来。

这下所有的小伙伴们都被震慑住了,纷纷将好奇与敬仰的目光投向三楼那紧闭的房门,难不成这个二表哥比班主任还有学问?那差生也顿生万丈豪情,愿意率领大家踏上三楼去一睹真人!而此刻,门里的真人正与他的新婚妻子在床上云雨体验着造人的乐趣呢!

散乱的脚步,欢快的叫吼,夹杂着无知的崇拜和夸耀,一群小狼崽子“嘭”地踹开了房门。惊吓中,女的迅速蜷缩进被窝只露出半截小腿,男的则惊恐地看着这些欢乐的小学生,面色铁青,将差点喊出的“我们有证,受法律保护”给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还来不及转惊为怒,小差生已经将作业本递给了半裸的二表哥,努着嘴让他签字,也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在一阵阵起哄中,二表哥在一堆歪七扭八的字迹后面签下了两个大字:已阅,随后就扭过头缩进了被窝。

小朋友们离开时还颇有礼貌的关上了房门,不辱红领巾的使命,也不辱老师的教导,值得表扬。可二表哥在门内却再也无法提起本来的男性雄风。是的,是再也,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永远,是再也,试过中药西药都不行,针灸艾灸也不管事,最后只能祈求神佛寻找心灵的安慰,把中外五大宗教和《西游记》里的所有女妖精都信了个遍。不过可喜的是,二表哥和他的妻子最终还是有了三个孩子,分别属于差生他爸,大表哥和他妻子的初恋。但对于这一切,他很快就释然了,甚至还颇有些沾沾自喜,因为在求神拜佛途中他幸运地碰到了一位精通算命的小神仙,说这都是命里的劫数,逃不掉也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那三个孩子就是他渡完劫的福报,对应着日月星的天数,而且三在古汉语中意味着多,他将来必定多福多寿飞黄腾达。

几年以后果不其然,三个孩子为他添了许多福报,依靠安利掘了第一桶金,之后又投身房地产界摇身一变成了地产大亨。那座三层小炮楼,也被他推倒重建成了一座商业大厦,气势磅礴,高耸入云,像一个暴君般掌控者整条街道的话语权。没人敢再奚落他的众多绿帽子,只会在他的不怒自威中卑膝俯首极尽奉承。他就坐在新大厦三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掌控着自己的王权,说这是风水宝地唯他可以享用。

也许这位日后的商业巨子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所谓的小神仙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也是他妻子初恋的远房三叔,本来在长沙一带靠倒腾假古玩为生,有多年历练出的高超话术和一股子机灵劲,因此才被特地请来糊弄他的,为的是让纯真的初恋感觉能在偷偷摸摸中刺激地延续,只是机缘巧合误说误中,也算是宿命中一次善意的玩笑,被捉弄后老天又给了一些丰厚的赏赐。

那些刚刚撞破好事的小学生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哄闹与鲁莽造成了一个家族内一连串的荒唐闹剧,并且开启了那位未来的巨贾的宿命之门。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优等生,在十数年后也跨入了这扇大门,他一直学习优异考取了名牌大学和一级造价师,成为了二表哥麾下一名出色的马前卒。后来他还和当年的那位差生成为了挚交好友,一起畅叙往昔,一起推斟换盏,还一起倾听差生老父酒后的哭诉,当年的姘头已然老去,侄儿媳妇也断然离去,有初中文凭的他不知如何面对那文盲的老妻。

但这一切背后,那个优等生和善谦逊的背后,都包藏着他那颗炽热的野心,从小到大不变的争强好胜让那份炽热足以熔化钢铁,焚尽前方任何的群山险阻,就仿佛巨龙口中那喷薄的龙熄,他总在四下无人时去大厦三楼,默默注视着董事长办公室里那张宽敞的王权座椅。总有一天,他发誓,要让自己屁股坐在那里,要像史矛戈一样贪婪地独占着整个孤山王座还有阿肯宝石,虽然他明知要夺得此位所必须付出的真正代价。事实上,他早已抱定了决心,伟大的功业势必不能被无趣的生殖荷尔蒙所累。每一次陪同伴去夜店或是洗浴中心潇洒,他都佯装自己很享受,双眼离不开诱惑美人的寸寸肌肤,其实内心冷漠,想着办工作上的算量公式还有更多的宏图大计,机械性地完成一个好顾客应有的配合,然后给足钞票,给足虚假的笑脸。

让我们回到那群孩子身边,他们依然在向学校前进着,一个领头的,一群起哄的,一个被攻击的,还有一个微笑不语的。

但很快,那个被攻击的就占据了主动,他配合地编造了一堆有关二表哥的不实丑闻,说二表哥在学校就是个裸泳爱好者,经常游到大洋彼岸在美国白宫附近裸奔示威,又说二表哥是他大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捡来的时候就光着腚呢,赢得大家的阵阵喝彩。

刚才那个领头的优等生已然不能再从这些低级趣味中寻得半点乐趣,他是个高尚的孩子,从来都是,之前的龌蹉布局与激烈嘲讽说到底都不过是对落后同学的警示和帮助,而现在,恕不奉陪,他的思绪得飘到别处了,飘到上午公布的考试成绩上,飘到一个优等生该专注的本业之上。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颇为少年老成地说:“哎,这次考试柳柔还是第一,只有她做对了附加题。”说不清是几分仰望几分惆怅。

就在此时,奇迹般的命运旋律开始奏响,微笑不语的那一个开始从旁观者的困局中走出,凸显故事主角的地位。

他,程后,将享有一根暴君的权杖,掌管故事的从前,主宰故事的往后。

--------------3程后-----------------

“柳柔”这个名字,这个词汇,这个符号,如同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开篇的重音旋律一般涌入程后的心灵,她的形象开始逐渐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这个形象是模糊的,这个名字的主人,总是被老师夸奖,总是上台领奖,有一头短发,是个女孩,似乎他们同班已有三年,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她本就是一个陌生小县城里的陌生同学,而他从来都是个外人罢了。

他只是个稀里糊涂被爷爷奶奶带来县城念书的孩子,在某个下午被一通电话从一头拉到另一头的孩子,虽然电话有一头确信这孩子从小就和奶奶亲,因为据说他一出生时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看,还开心地笑,手舞足蹈。

就在刚才,上午公布的考试成绩就已差点被程后所遗忘,更不会在乎什么附加题什么全班第一,对他而言这些成绩存在的意义就是向爷爷奶奶老实汇报,汇报完等待勉励或是褒扬,之后就了无分量,就像没存在过一样。他总是毫不费力地就保持在班级中游水平,不拖后腿,也不耀眼,不会的不去提问,会的也不去发言,对了不会开心,错了也不会懊丧,默默隐藏在八十多名同学之中,始终维持着平均数该有的平静,若不是有他耀眼的名人爷爷存在,似乎老师们都可能将他遗忘。

如果今天如同往常,这个小小的谜团将伴随着那个陌生人的名字一起被渐渐淡忘,就像三年来随便某天发生的那样,这个陌生县城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去刻意探求,除非有点零食以资奖励。

但在这个故事中,“柳柔”这个名字注定不同凡响,程后也在这个概念的鼓舞下,穿过了日积月累的厚厚屏障,恢复了三年以前那份探寻未知的强烈好奇。那份好奇心曾使他穿着花哨的新衣裳纵身跃进一个石灰池看看是否可能被烧伤,曾使他从公园高高的走廊顶上屈膝跳下看看是否可能摔伤,曾使他偷偷拿走爸爸的剃须刀片划伤自己的小腿看看是否如广告上描述的那般独具锋芒。也正是这份好奇让听到传闻的奶奶心惊肉跳,在暑期的某月亲自拜访还在休假的县城实小校长,急不可耐地为小程后交纳完了入学学费,随后才有了那一通电话声响。

三年时光看来已如流水般冲淡了那份好奇心中的火药气息,比较安全,不会害人害己,毫不惊心动魄,让整个故事流露出浪漫爱情主义色彩(如果这份好奇心毫不动摇的话,那么今天我讲述的就是程后的丛林冒险故事了,扣人心弦,但主角随时有葬身虎口的危险)。

一路上,程后不再理会同伴们的笑闹,带着心中小小的好奇走进了学校。

要解开这个谜团并不困难,只需要一堂课的时间。一个令众人困惑的数学难题,很快就会将柳柔暴露在眼前,她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闻名遐迩的天才。只不过程后过去总忽视了这个天才,甚至在他走神时脑海中浮现的故事里,也不曾有一次出现过她的身影,要知道他可经常把一些陌生同学加入自己的幻想中,以为自己和他们都是某个冒险故事中的重要角色。

在这个下午,程后仿佛猛然间从一个蛮荒孤岛上获救返回了文明世界,在不可抑制的惊讶中,他开始困惑于柳柔为何如此不凡,身体里潜藏着何种不寻常的力量,以至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与猜想。

一个谜团被解开,另一个谜团就会浮现,好奇心在偶然间复活后充盈着活力显得特别不知疲倦。

从那个下午开始,程后开始学会了专注,不再随意走神随性地在脑海中胡编乱造,他偷偷注视着柳柔的一切行为,并尽力模仿,她看黑板,他也就看黑板。她用手托腮,他也用手托腮。她回答老师提问,他就内心仰望她一次。都是一些浮于表面幼稚透顶的见贤思齐,不过,坚持下去也颇不容易。我们不能太小视一个孩子自觉时的毅力。

通过几天的仔细观察,程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天呀,柳柔也是会玩的。她在课堂也会开小差,她在课后也会去跳皮筋,去丢沙包,去猜拳,甚至幼稚地去折纸飞机乱扔,那种事程后七岁就不干了。但也显然更增添了柳柔的神秘气息,他因此也产生了更浓烈的好奇。只是面临新谜团的出现,程后似乎有点手足无措,他对自己缺乏信心,不再试图探寻更多的秘密,他渐渐放弃了之前那种对柳柔特殊的专注。不过这几天的观察催生了他许多勇气,他开始试着去解答一些难题,试着去背诵一些模范作文,纠正自己的马虎大意,不再对成绩毫不在意。他也渐渐有了一个好故事中男主角该有的向上气息。

此时,我们曾经提及的那个神秘信仰正在他心中徐徐建立。而如你所知,世上所有的神对于信众都永远是个谜,他们往往不是泥人就是纸笔上的迷离,似乎不曾言语,就有众多信徒制定教义并甘愿以此来束缚自己。我们故事中诞生的新神便可爱许多,她有血有肉可以言谈,信徒暂时还只有一个,教义也幼稚得可爱,程后可以随时选择执行或放弃。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说法,始于那个下午的惊奇发现,是程后人生中第一次看见高山,第一次看见大海,之前他还不过是某个荒芜洞穴中的原始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宇宙的宏大和自己渺小。而柳柔,这个离他的座位不过五米远,相貌平庸身材矮小的小女孩,就是那座高山,那片大海,那个浩瀚神秘的宇宙。

在《海上钢琴师》中有过这样的桥段,一个已满是伤痕的中年牧羊人因为一次无意中看见了大海,便有了不可遏制的冲动,强烈向往着外面世界的生活,摆脱了家乡和往昔的束缚,倾其所有买了张船票享受着海浪扑脸的喜悦,从意大利驶向了美利坚。真是不可思议!这世间或许真的有那样的神秘,不可捉摸却总令人着迷,然后催生了许多不可思议。

-----------------4程后-------------------

不知又过了几天,或是几十天,那个后来令程后回味无穷的幸运下午终于来临了。

那个下午,程后被安排值日,所谓值日就是在老师布置的时间里打扫卫生。他在教室门口低头扫地的时候,一只纸飞机飞到了他的脚下,抬起头,便看到不远处柳柔不好意思地对着他傻笑——她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激怒正在执勤扫地的他。但信徒对心目中的神圣又如何会生气,他捡起纸飞机羞涩地将它递到柳柔眼前,抿着嘴怯怯地和她对视一下,还没等柳柔从嘴里嘟哝出“谢谢”,就迅速跑开了。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扫地,面红耳赤,甚至不敢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她一眼。这样一来,柳柔的心底泛起了许多多程后的好奇,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害羞的男孩,真是有趣。她简单猜想出程后一定也是纸飞机的爱好者,不然怎么会对她如此客气。柳柔怀着这样的怪诞想法,拿出一张崭新的白纸特地为程后折了一只纸飞机,还在飞机两翼写下了“谢谢”两个字,不仅比一般孩子的工整,还散发着智力早熟的洒脱写意。她在程后扫完地后,轻声叫住了他,递上了那只见证友谊起飞的纸飞机。他也轻声答谢,迅速害羞地跑回了自己了座位,如获至宝般把玩起了那只纸飞机,浅浅地对着她傻笑了几下。她也被他的傻笑给逗乐了。

如你所知,柳柔是个特别机敏的孩子,她那特别的好成绩就足以证实。她在与程后接触的那短短几秒之间发现了一些隐藏的趣味,他的声音不仅比一般女孩的还要细腻,而且还带着儿童动画片中的普通话味儿,一种从未见过的新鲜劲,真是好玩。那时还不满十岁的她自然不会想到,程后从小就有当业余播音员妈妈的悉心调教,加上他长年对着各色动画片的极力模仿,使他有了那样奇怪的语腔。她决心一定要再把程后叫过来,好好听听他说话,以满足自己的好奇,给自己带来更多那说不清的欢愉。老实说,你也看得出,这种行为和之前那个优等生调戏差生的行为多少有点异曲同工的暗合,只是程后并不在意,他总是对我夸耀说,这是宿命的玩笑与暗示。

自从得到那只精美的纸飞机,程后便初尝了幸福的滋味,那只纸飞机便是信仰之神的慷慨恩赐,也不再是幼稚的产物,有了它,有了她,他才初次感受到了这座陌生县城的友好,渐渐摆脱了异乡人的苦恼。而在此之前,他还总是被欺负被嘲笑——有一次有个和他有着微薄亲缘关系的漂亮大姐姐在雨天给他撑伞紧紧搂着他走向学校,他被搂得上肢不能动弹,全身都被羞涩感烧红,然后他口袋中的三元零花钱就不翼而飞了。

对于她,他是第一个懂得欣赏纸飞机的人。如果程后之前对她的观察能摆着一颗平常心,他就会发现柳柔无论是跳皮筋还是猜拳·丢沙包都玩不好,总是平添了无限的烦恼,而折纸飞机是她唯一擅长的绝活,是她不可多得心灵安慰药。就算是这样,也总是无人懂得欣赏,每当她送出自己的纸飞机,不是招来值日生的愤怒,就是冷漠或是被无情地嘲笑,还有人干脆给她展示了折千纸鹤和跳青蛙的娴熟技巧,可她总也学不会,或者干脆就是内心抵触。

她曾经看过一个有些青春情怀的故事,故事里的女孩折了无数纸飞机一路上洒向了遇见的每一个人,而每一个路人都感受到了漂亮女孩的柔情,以及那颗被放飞的美丽心灵。柳柔受到了莫大的感染,或许以为自己也是个漂亮女孩,照搬了故事里的情节,可不幸总是陷入希冀被无情践踏的讽刺。直到程后捡起了它,她才第一次觅得知音,才第一次有了被共同理想支配着的甜蜜。当然,她绝不会想到,程后不久前还觉得折纸飞机是一种幼儿园小孩才干的幼稚玩意。

被甜蜜幸福感包围着的第二天,下午的故事变成了上午。他只敢从后排座位偷偷望着第一排的她,那个有点矮小的背影,抿着嘴暗自感受着神秘与甜蜜,却不再敢有更多接触,由于忽然失去了善于暗自幻想的能力,她也没能走进他编绘的故事里。而她,虽然平添了些许开心,但并没有扰乱内心的平静,只是在课间壮着胆子再次叫住了他。

他和她都没有过多的言语,都羞涩地欲言又止,就像众多故事中两个初识不久的孩子一样,互相对视不敢多言才符合常理,孩子就是孩子。

柳柔又拿出了一张崭新的白纸(天呐!这孩子是带了多少张白纸),开心地像程后展示着折纸飞机的高超技艺,然后又送给了他,自然而然地询问起程后的名字座位在哪。听着程后的轻声回答,她享受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喜悦,抿着嘴强行忍住了那不怀好意的坏笑,然后对他说,下次课间再来找她玩。那是一句充满魔力的发号施令,就算是这个故事里的暴君也得满怀着欣喜跪倒匍匐。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却也总是很短暂。

一连几天,程后都在课间去找柳柔玩,不断看着她给自己折纸飞机,也不断拙劣地演示着男孩间常玩的游戏,两个恬静的孩子总是不多言语,她的内心也不再泛起那种新鲜感带来的不怀好意,因为他是个不错的朋友,她也会慢慢习惯他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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