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吹过大片的薰衣草花田,紫色的花朵翻出灰色的另一面。细小的绒毛在初生迈向老化的历程中,一点点脱落,剩下紫灰的花瓣,再只剩下灰白的叶杆,像极这个灰色的世界,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他在普罗旺斯,他不画薰衣草,他只画向日葵。
热烈的,燃烧的,锥心的,向死的。向日葵。像极了扑向灼热烛火的飞蛾,像极了义无反顾、赴死的爱情。
人们叫他文森特·威廉·梵高。他叫她丝特勒,在他爱上她之后,他更想叫她“我的星星”。不管再多久,时间走到地平线的尽头,世界不再相信天荒地老,她也还是,为他打伞的好姑娘。
一个人可以窘迫到何种地步?那一年,梵高在普罗旺斯,在正午最炙热的阳光下寻找金色,一幅幅画作石沉大海,为心爱的姑娘割下耳朵。他疯狂地捕捉最烈的日光,他日复一日听到鲜血淋漓的耳朵在呼唤爱情,他感受着每一根头发的脱落、暴晒、死亡,他几乎错过了。还好没错过。一转身,他就看到了身后的姑娘。
金发的、美丽的、温柔擎伞的姑娘,他转回头,把她的金发添进向日葵的绚烂里。他听到小心翼翼探求的声音:“你好,我是丝特勒。”
他装作一本正经地涮笔,伴着水声告诉她“你可以叫我文森特•梵高”。他可以看到睫毛洒下的阴影,他听到丝特勒柔软的呼吸,每一个动人的女孩都拥有的呼吸。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斥责“喂,你挡住了我的阳光”,他只想在画布上,画下她美丽的影子。
可是,悲伤的,他不再相信爱情。他曾经用一只耳朵乞求爱情,他得到的,只是一团白色纱布,紧紧裹挟住他的左耳,堵住一面的世界,堵住汩汩流淌的鲜血。
他不敢把身体的左面朝向她,他用右侧的声线低语:“谢谢你,美丽的姑娘。”
不敢奢望爱情,不想拒绝温暖。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存在。
丝特勒开始经常出现在他的身边。在每一个炎热的正午打把浅绿的伞,在任何一片麦田站成柔弱挺直的稻草人。在普罗旺斯的咖啡店等待与他的邂逅,无论他是否为了来缅怀死去的爱情。
她说:“你知道‘丝特勒’的含义吗?”环抱着金黄枯萎的向日葵。“我的名字是星星。”
她说:“或许我可以代替她,而且我对你的右耳不感兴趣。”她把伞和起来,跟着梵高颇拐的脚步。“我只对你感兴趣。”
梵高把画板放到脚边,“女孩,这么直接可不好,你该矜持点。”他快些走了,他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沉沦于爱情。你看,爱情真是个坏东西,他再一次想把生命献给它。
他没能听到丝特勒停在身后的自语,其实我也想把一只耳朵送给你呢,梵高。
丝特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落魄的画师,她曾经以为自己会顺从父亲指定的婚姻,相夫教子,生活死去。也许爱情本身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和向日葵一样奇妙,和星空一样奇妙。她在正午打开窗,她看到了失去耳朵的梵高,他的耳朵正长出鲜红的野蔷薇,她捂住嘴巴无声地流泪。她同情他,她爱上了向死而生的梵高爱情。
梵高不能拒绝丝特勒的示爱,或者说,他早已对这颗星星一见钟情。他们放肆的拥抱,在收获的麦田。他们热烈地爱着,他们不止一次地想着为对方献上宝贵的一切。
他们美好过一段时间,在普罗旺斯的白房子,在阿尔勒的向日葵花田。可就像一切公主与平民的爱情,富家女爱上了落魄画师,没有人给他们一个美丽的结局。
丝特勒被锁在了庄园的小屋,一个看不到烈日下阳光的地方,她再不能为爱人打一把遮阳的伞。梵高是努力过的,他迫切地想要说服丝特勒的父亲,去解救他的玫瑰公主。只是他还没有享誉世界的画作,他只能穿着破洞的旧夹克在门外哀求。他望着每一晚的星空,想象哪一颗是他的星星。
丝特勒死去了,在一个星光坠落的夜晚,这时的梵高正虔心祷告,期待他的丝特勒从天而降。只是一个星星落下的时候,就有一个人死亡。
他的星星,来不及与他好好相守。
这一日的梵高不再作画,他的心中全是那个星光弥漫的夜晚,满是一颗为爱情殉葬的星星。他自言自语,把没来得及说出的话说给枯萎的向日葵,说给深蓝生锈的花瓶。
他被送入了疯人院,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孤独者的爱情。梵高的爱情一如金色的向日葵,一如群星坠落的夜空。
在疯人院,他创作了星空,祭奠死去的爱情,每一颗星星,都是他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