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一望无山的江汉平原西北边缘,常年的大宗农作物是小麦和棉花,由于人多地少,结婚次年的一个雨天,父亲挑着锅碗瓢盆和柴火,将我和妻子及娟儿送到妻的老家,当时的雷陈乡涂家楼村,这一住便是十五年,最难忘难挨的就是双抢这一季农活了。
涂家楼村水稻一年可以种两季。每年的7月,农历的六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种上第二季的晚稻,这一收一种的使每个人黑瘦一圈的季节活要在8月1日之前完成,叫着不插8.1秧,也称双抢,
晚稻保证8.1前插完,是要保证霜前抽穗灌漿,有句俗话,霜降不低头,割了喂老牛。所以这收和种,实际上紧张的就是抢时间抢季节。
每年双抢,户户全家上阵,连军波家的老奶奶都要颤颤巍巍地迈着小脚,在烈日下翻晒谷子,晌午还得提茶送饭到田头给她儿媳太平和梅香。
亳无经验的我,为了生活自然逃不脱双抢了,因此,我对双抢既爱又恨。爱是为满屋堆满金灿灿的稻子带来的丰收喜悦,恨是双抢必须在每年最热的时侯进行。
我们家的田比较分散,冲田(低洼)和榜田(高旷)皆有,冲田在家旁有一块,榜田最远在那个叫“施家冲”的上方,离我家足有2公里。
一般在双抢时节,每天天还没亮,老婆就窸窸窣窣地起床趁凉快去拔秧或割稻了。我干农活手脚慢,在家煮饭,煮好饭,老婆已经拔足一亩地的秧或割完一亩早稻回来了,这时,才把暑假中的娟叫起来,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听我们安排:在家看门,喂小牛犊。
辰时光急急忙忙扒下两碗饭,戴上草帽,老幼齐上的场景拉开了序幕,
走在田埂上,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新稻的芬芳,白鸮子鸟在稻浪上低空盘旋,田埂上的小草尖上的最后的露珠晶莹剔透,踢落奔走的赤脚背上,有一种舒心的凉意,田埂边鼓噪的青蛙看到人来巳跑得无影无踪了。
上午时段任务是割稻子,割稻子需要技术,且有一定的危险性,怕意外割伤手,别看割稻子貌似很简单,只要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然后娴熟,“嚓嚓”地把水稻一一割断,随而用镰刀勾起一抱,魔法般的洒铺成一条线,并且准确铺在稻茬上凉晒,不可落入田间泥水中,如此往复,一个上午撩倒2亩。割稻的熟练动作有如艺术家般的潇洒。也常在田野里看到捂着手满脸痛苦、急匆匆地往家方向跑的老乡,那是锋利的镰刀伤了他们的手。
中午1点半极热时,大都吆喝一声农友们,回家休息2小时左右,一般不用做饭,吃早上做好的当地名吃焌米茶配火烧粑,下午驾起牛拉板车,带上大木盆,要去收上午割的稻谷,未曾下地,衣服已汗湿,老婆将木盆扔到泥水里,熟炼的放下草绞绳,将一抱抱稻谷叠放快一人高,再先用肘后用膝将稻谷迅速压缩成捆,用草绞绳打结扎牢,轮到我和父亲往车路上挑了,桑木扁担两头尖,不知传了多少代,用它戳上两捆足180余斤带穗稻草捆,一声嗨,甩担上肩,走的越快越轻松,因为向上抛动瞬间减轻肩的压力。有时过一道田埂放水口,绞绳一断,稻散一地,人一火,尖头扁担一扔,大有不干了的意思,转而几分钟,还是乖乖的捆好上肩,奔向放板车的大路……
收捆完上午割的稻子,挑完再吱吖吱吖架板车拉到门前打谷场时,已日落西山,来不及吃饭,先将带穗稻草圆圆的铺满打谷场,才可吃饭,边吃边用牛拉着石碾在打谷场上一圈一圈的转着太极图,碾完两遍翻过来碾一遍就用铁叉起场,叉走稻草,留下谷子,迎风一扬,吹去残杂,一堆金黄的稻子终于脱秕而出,真实体验出粒粒粒皆辛苦!忙完已廿十三点,拉块油布盖好,再到荷塘夜色中去泡个澡,一天的疲劳烟消云散。
双抢时节,变天比变脸快,雷声乌云突现,雨说来就来,如何把未收场的稻谷收起来,堆在屋内?男女老少,左邻右舍,自家没晒谷的,自发一拥而上,堆谷,扫谷,装袋,扛起来飞奔的,分分钟堆满堂屋,平时要两人抬的大麻袋谷子,抢雨时喝一声上肩就跑,真的不可思议。
鸡鸣早看天,凌晨四点,先到沟边溪旁割上一担嫩草,将老牛喂饱,向吆喝着卖馒头的老张买几个馒头,就着稀饭咸菜吃下,架起牛车,拉着犁,滚,耖趁着黎明,走向刚收割完稻谷的田,马上翻田犁地,一个个稻桩翻掩下去,然后再耖细整平,用滚打成泥浆。一天下来,茶饭送在田头,浑身布满了泥浆,开餐时手臂酸胀的筷子都提不动,先大口大口喝一壶冰凉的井水,缓过神来,三碗不在话下。
整好田后,撒下底肥,再滚一遍,大功告成,准备插秧。
次日,晨风习习,是拔秧的好时机,一家人,弯着腰,用右食指和拇指把秧苗一把一把的从秧田里拔起来,抓到左手中,够一束了,在水里“哐当哐当”地来回抖动黏着的泥,露出白花花的秧苗根,然后抽出一根放在秧圃上的稻草,绕拧一圈,再熟练地打了个活结,一把秧苗就扎起来了。扬起手一甩,秧苗在空中划条漂亮弧线,“啪”的一声,落在田埂边。秧苗拔得够大田所需了,开始挑秧打秧,从田梗上把秧抛到田里叫打秧,打成一行行距离相等,也是有技术地。
打完后插秧,插秧不能太浅、太密,也不能太深、太疏。太浅了,秧就会浮起来,苗死了,颗粒无收。插得太深了,秧根就会被闷憋着,影响了生长和产量。太密了,光照不足,不但虫多,也长不旺。太疏了,浪费土地。
老婆可以不用绳子拉线,就能把秧插得横平竖直。只见他弓着腰,有条不紊地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快速地插进滚烫的泥巴里,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着,慢慢地,一棵棵秧苗将水汪汪、白茫茫的水田装扮得葱郁起来。别人都问她怎么这么快,她说不算什么,我妈妈更快,看来有遗传!
如此刀耕火种半个月,当最后一块稻田被插满秧苗后,满川的金黄早稻换成一望无际的绿色秧苗全村人猛松下一口气,举杯加餐,欢庆胜利。这是正常年份的双抢,若是干旱年份,那彻夜抢水插秧的辛酸难以言表,也就不表了……
唉!如今,大多数年轻人,见秧苗不知何物,吃着大米,不知何来!家乡只有老人们,田里也只有机械化在运作。有些事,不写一写,也就消失了。农夫不种田,饿死帝王家,无论机耕人种,农业是国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