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01
凌晨时分，七夕结束。打开堆积如山的邮箱时，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目光。
苏一，苏姑娘。
苏姑娘和西瓜一样的年纪，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22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了自己一个假期，一个人出发去古镇南浔。
那也算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的旅行，全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文艺美好。一个糊涂的开端，一段狼狈的车程，再加上一则听起来并不美好的故事，
让那个生日过得尤其压抑与不安。因为犯糊涂将凌晨的日期看错，我的那般列车在一天前已经出发离开了。想去买当日的车次却被告知早已卖完。
我就尴尬地被搁置在凌晨的火车站，小镇的火车站远没有北京上海的车站来得热闹，更何况是凌晨两点钟。整个空荡荡的候车厅里面，只有我和一对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情侣。苏姑娘和她的男朋友。
当时，他们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很明显看出苏姑娘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以及空气中随时冒出来的压抑的氛围。10分钟过去了，两人没有任何交谈，只见苏姑娘的头越来越低，仿佛低到尘埃里。紧接着，男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欲离开。只见这个时候，苏姑娘猛地抬头，眼神里闪动着绝望的目光，一双手交织在一起，想拉却又不敢。
“好吧，你走后，以后就别来了。”男生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虽然不大，但却似有回声，在空旷的候车厅里一字字撞击到人的心里。
最后，脚步声起，一步一步，直到男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凌晨两点五十分，女孩爆发出压抑的哭声将我从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惊醒。理智告诉我别多管闲事，但看着孤单哭泣的她，心里还是觉得十分不忍，我就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没事吧？”我轻轻地问。
苏姑娘接过我的纸巾，微微点了点头，用抽泣的声音对我说：“我真傻，这些年的真心都被狗吃了。”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实在太困了。我把行李拿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让她能够稍微有点安慰。
凌晨四点五十分，列车来了，我的闹钟提前二十分钟将我闹醒。看了看身边的苏姑娘，她依旧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我示意她火车来了，我们得进站检票了。她才缓缓起身拖着行李箱跟在我的身后。
因为火车在小城车站停留的时间很短，虽然没有多少人，但人们依旧脚步匆匆。而苏姑娘则行动迟缓地往火车的方向挪动着，并在我上了火车之后，成功地引起了人群的骚动。没错，她一脚踏空，半个身子掉进了火车缝隙里。四周的人都在尖叫，我回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她那张毫无血色、惨白淡漠的脸，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半会直呼救命，或者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生爬上来，而她却仿若等死一般，让人绝望。过了不到五分钟，乘务员将她拉了上来，我扶住她踏上火车车厢的地面时，才觉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上车落座后，我一直紧盯着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还好，苏姑娘只是低着头疲惫地睡着了。
大概天亮时分，她才慢慢苏醒，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没有和我交谈的意思。空气中压抑着沉闷，我率先打破僵局，递给她一杯水，开口道：“喝点吧，你的嘴唇很干。”
她没有接水，却意外地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跟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02
苏姑娘和男人四年前在网上认识，那个时候她刚刚考入大学。大学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有趣，内向的性格让她对这个新奇的世界有了隔离的想法。每天教室、图书馆、寝室、食堂，雷打不动的一个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精彩的校园生活。而男人无意中的出现，仿若一道光，将她从久处的阴暗角落里拉出来。来自手机屏幕那边的关心和问候能让她瞬间原谅全世界。
认识的第一个月，苏姑娘终于忍不住想去见见这个让她心安的男人。她坚持省了一个月的早餐费，虽然只够买一张前往男人城市的火车票，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当列车停驻在男人城市的时候，苏姑娘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开心地坐在肯德基里等待即将到来的男人，旁边一位小妹妹在绞尽脑汁地组词写作文，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触，竟然跑过去教起她。那篇作文的题目叫《最美的时光》。她教她写得入心，仿佛感同身受。
男人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看见苏姑娘正认真教小女孩写作文，头发低垂下来的样子很温柔。男人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她一抬头，逆光的身影成为了她回忆里最美的时光。
男人带她去当地有名的茶馆喝茶，两人浅浅淡淡地聊着，像极了好久不见的好友。她羞涩地问他见到自己会不会很失望。男人说：“不会，你比照片中更加美好。”她知道，她不够好，但是她会为他这句话争取让自己变得更好。那天的见面，男人夺走了她的初吻。
03
第一次见面过后，苏姑娘就开始有了存钱的计划。在校期间除了必要的花费，她对自己苛刻得近乎小气。存了足够的钱她就会买火车票去看他，偶尔有富裕的钱还会为他买点小礼物。同寝室的人都不解为什么男人从不来看她，只有苏姑娘自己心里清楚，男人的脚因曾经当兵受过伤，走路的时候会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男人亲口告诉她，她可能都看不出来。所以，为了守住男人的自尊心，她甘愿自己辛苦，也从来不解释外界的一切流言蜚语。
这种异地恋关系维持了近一年的时间。她很庆幸自己能遇到他，能让她在寂寞的大学里有了一丝寄托。时间越久，苏姑娘就越宠他。只要男人在电话里面一咳嗽，苏姑娘宁愿逃课也要买票转两趟火车去照顾他，直到男人彻底康复之后才安心回来。男人不止一次阻止她，希望她不要耽误学业，但她就是忍不住。
大学假期是苏姑娘最幸福的日子，几乎所有的假期她都奔波于两座城市，为他洗衣做饭，无所不能。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明明自己是家里面娇生惯养的独生女，竟然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做到如此。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的力量吧。哪怕你再不好，但因为是你，我就会心甘情愿。世上有很多没有理由又无可奈何的“虽然”，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但是”。
04
苏姑娘大三的时候，男人从自家的二线小城市去了深圳，两人时空的距离又加大了，但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紧跟的步伐。苏姑娘利用大三的实习期也跟着去了深圳，两人在深圳租了间小屋，过着小夫妻式的生活。实习期很幸苦，各种跑腿打杂，累得要死，但是苏姑娘依旧坚持每日下了班后去接男人下班，一起牵手回家。看似幸福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忧患，它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杀你个措手不及，随之它会像一圈圈的波纹，以一种势不可当之势迅速扩展开来。
大三下学期，苏姑娘发现自己怀孕了。吓得她连夜拨打他的电话，得到的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堕胎。只是令她难过的是，男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堕胎而不是安慰。她忍痛答应了，因为无路可退。但那份隐隐约约的失望留在了内心深处最不易察觉的地方。
纸永远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在同学口中传开了，慢慢传得越来越多最终传到了她家人那儿。虽然大学怀孕也有领证结婚的，但是毕竟还是学生，更何况苏姑娘的爸妈还是当地的人民教师。她爸第一时间将她召回了家中，逼着她离开那个男人，不然不让她回学校继续读书。而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留着固执的血。闹了几天，死活不愿妥协。后来，妈妈无奈劝她先回去上学，等毕业以后再说。她含泪告别母亲，却中途换票去了他家。
那个时候春节假期还没过完，男人看她拖着行李，脸冻得通红地站在他家楼下，一时慌了神，拉着她去附近的酒店临时住了下来。但因为没有勇气带她回家，男人只能偶尔抽空过来看她。苏姑娘住了近一周，身上的钱越来越不够，又不想伸手向他要钱，只好去找兼职。找到工作那天，她搬离了酒店住进了旧式的员工宿舍里。那天她重感冒发烧，他因为家里有重要的亲戚来走不开，将她一人丢在了宿舍里面。
苏姑娘一个人还是熬了过来，因为她始终都相信自己爱上的人就是最好的，哪怕他做了一万件对不起她的事情，她也能找到一万种理由去原谅他。她一直相信世上没有什么能打败真爱，所以不管遇到任何艰辛她都能挺过来。可是，她太高估自己的爱，也太高估他的爱。没什么能打败真爱，除了爱情本身。
05
毕业后，她让男人领她回家，男人虽然犹豫但毕竟在一起四年了，能做的她都做了，如果连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她，自己就太浑蛋了。去他家的那天，她穿了件新买的衣服，化了个精致淡雅的妆容，也为他父母准备了合适的礼物。但在饭局上，他母亲的一句话将她打入冷宫。
他母亲说：“太年轻的姑娘，多半不懂事。独生子女又是90后，那结了婚等于要养两个。”
她很想告诉他母亲，她很懂事，她为了他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孝敬父母，求求你把你儿子交给我。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这么多年，为他做任何事情都值得，但是他却不肯在他母亲面前替她说出来。她期待中的场景应该是，他听完了母亲的话，立马反驳道：“妈，我爱苏一，苏一是个好姑娘，她虽然年轻，但是从来没有不懂事，不懂事的是我。我不能辜负她。”
没有，什么都没有。男人沉默着，一脸尴尬地望着她，然后低声下气地给母亲大人夹菜。
事后，她逼问他为何不争取，他的回答竟然是：“我妈认定的事情，我也改变不了。要不等等吧。过两年，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她就接受你了。”
呵呵，过两年，她的人生还有几个过两年？再美好的爱情也经不起这般轻视。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后，她方才真正明白，在感情里，人们多半习惯了自私。你越对他好，他越觉得理所当然，越发不懂珍惜你的好，甚至他会在未来的时光里渐渐忘却你曾经那般无所畏惧地付出过。他只记得他对你的好，而习惯忘却你的。
06
真正导致两人彻底分手的，是他母亲让他去相亲，而他竟然答应了。听说两个相亲的人对彼此的印象很好，听说他还加了姑娘的微信，听说他还想约她去看电影。她偷偷见过那个姑娘，远远看过去，挺冷淡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会冷上三分，而她却分明瞧见了男人灿烂的笑脸眉飞色舞的表情和滔滔不绝的嘴型。说她不相信他也好，说她无理取闹也好，说她小气自私也好，她终究没有忍住冲到了他的面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转身离开，他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她以为他会乞求原谅，抑或求她不要走，说自己错了，与她只是谈得来的朋友。但是他没有，统统没有，他拉住了她，然后说：“别无理取闹好吗？我送你。”
我送你，我送你，我送你，她好想大笑。心里那万分之一期待他说的别走，别走，别走，此刻正狠狠地刺穿她的心脏。她忽然想起这些年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大一为了省钱能去看他，几乎每天早上不吃早饭，饿得头晕眼花也从未妥协过，现在时常会胃痛。
大二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一到假期就恨不得给自己装上翅膀飞到他身边，为他洗衣做饭。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爸妈做过一顿饭。
大三她一个人孤独地去了医院，忍痛做掉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一直到现在，每月例假肚子会痛得满地打滚。
大四那年冬天，她一个人在离他家只有一条街的宿舍里重度感冒发烧到晕过去，也还是自己裹进被子里忍着不去想那个人此刻在哪里。
学业、家人、健康的身体、美好的年华，这么些年她为他付出了几乎所有最为珍贵的东西。而他呢？因为家人的一句话，就那般轻易地否定了她，放弃了她？
他送她到候车厅，她一路无言。他为自己辩解道：“这一次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我妈这样你也知道，要不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等到过两年后，我妈那边松口了。我再接你回来？”
她冷笑。
“你别不说话啊，你要担心她，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奉母亲之命而已。她是我妈单位上司的闺女，你说我能怠慢吗？估计还得要好好宠着捧着呢。”
她冷笑。
“你一走，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妈这次想让我留在身边了，估计没法去陪你了。有空你就来看我，我怕自己走不开。”
她终于开口了：“我们分手吧。”
他沉默了。没有反驳，更没有挽留。而是该死的沉默了。
一直到我遇见他们。
07
到了南浔之后，姑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几乎不出门，本来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我生怕她会做傻事，只能时刻守在旅店里，不敢走太远。我跟着她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中间有一次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半夜的时候，听到客栈外有喧哗的声音，说有人落水了。我心里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睡衣都来不及换就冲了出去。结果到岸边才发现救上来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因为半夜起来上厕所黑灯瞎火的不小心掉到了河里。
一直到我临走的时候，她依旧把自己关在客栈房间里，足不出户。我想与她道别，临走的那天准备了一封手写信从她门缝里塞了进去。信上也留下了自己的QQ联系方式。
两年来，我都没有收到任何有关于她的消息，我自己都快忘记她了。今日却突然在邮箱里面收到了一封邮件。
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叫小北，毕业后会做一名主播，为很多人解答情感问题，一天会收到无数封邮件，也许她的会被淹没在其中。但幸好，我看见了。就像曾经，若不是我糊涂看错票，若不是车站临时没有票，若不是我一时心软递上的餐巾纸，若不是那天的候车厅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不会遇见她了。
她说：
“谢谢你当年的那张纸，那双手，那封信，以及那颗愿意听我诉苦的心。虽然对我来说并没有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但至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陪着我。
“过不久，我就要结婚了。新郎是我毕业后留校遇到的同校老师，对我很好，人也很温暖。希望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如若你没有再用这个邮箱了，也希望这份留在心里的感谢永远伴随你今后的人生。”
末尾，附上了她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魅力十足。
婚礼我可能不会去，大抵觉得自己没有合适的身份出席吧，不过我给她回了信。
我在信中写道：
“苏姑娘，在你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之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美。一定要幸福。”
在一段爱情里，爱过了不重要，爱对了才重要。总会有一天，你不再需要那份心碎纠结无助痛苦的恋情，你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的到来，让你轻易的原谅了过往的种种，让你所有曾经为爱流过的泪水都变成灿烂的笑颜，他会善待你，把你当成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再让你受到任何轻视和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