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过,谷雨始来,不周荒原却还是凛冬一片。停止售票的车站里寒风瑟瑟,吹得人骨头缝儿里都透着冷。
不远处红色信号灯在闪,氤氲的雾气渐渐弥漫,空旷的站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
祝丞环视着这个老旧的车站,铁质的蓝色站牌锈迹斑驳,依稀还能看见上书“不周”二字。旁边的墙上喷绘了许多狰狞的涂鸦,让祝丞想到他老板书房里挂着的那幅“恶鬼众”,这种具有浓烈象征性意味的画面,让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
个子不高,身材削瘦,长长的刘海搭在眼前,带着耳机,一身颜料,他眼睛又狠又泛着光地盯着墙上逐渐成型的图案,而手中紧握着的,是他的剑。
“嗒,嗒。”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头顶的照明灯忽然闪了几闪,祝丞侧过身,看见一憔悴妇人正从候车室里出来,拎着个红色的塑料桶,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
祝丞的目光便随着她,看她站在墙壁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那片涂鸦,看了一会儿,转身熟练的翻下月台,拧干手里乌黑破烂的抹布,开始擦洗铁路。
她擦了一遍又一遍,塑料桶里清亮的水渐渐变红,漫出一股刺鼻的气味。而她擦洗的那截铁轨,在月光的映照下,光滑得锃白发亮。而她却未有所觉,只顾埋头擦洗。
这时,祝丞忽然上前,皮鞋踏在月台上,像是踏碎了某种结界,清冷的嗓音开口唤人,“徐允翠。”
妇人一怔,猛然回头看向来人,没有表情的脸上霎时变得慌乱,她突然一把扔下抹布就往铁轨上跑,跑了两步却又折回来,跪在碎石上用手捧起塑料桶里的水,泼在那截铁轨上,双手死命的搓洗。一边洗,一边摇头自语,“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脚步渐渐逼近,最后踏入眼前。徐允翠终于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看向祝丞,颤抖着嘴唇哀求道,“你没有看见,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不,我知道。”祝丞回头看了一眼那面墙,“我什么都知道。”
徐允翠忽然哭起来,厉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祝丞垂眼看她,就像是在看众生里的一只蜉蝣蝼蚁,他说,“我是拘魂使。”
“拘……魂?”徐允翠愣怔,“拘什么魂?”
祝丞指尖泛起白光,隔空点在徐允翠的额间,“当然是,执着于游荡人间的死魂。”
徐允翠只觉瞬间腾空坠落,眼前走马灯似的浮现出夜色下的场景。
那晚,她照例打扫着候车室,深夜候车的旅人很少,她只要值完今天的班就可以调休。她听儿子说涂鸦的喷漆用完了,就想着明天去市里给他买。
她把大厅的灯关掉几盏,摘下手套正要关上清洁室的门,就听见远处有零星人声,探身一看,就见有个人影被推下了月台。
徐允翠吓坏了。赶紧跑过去,而站在月台上的人搬起旁边石堆上的石头就往月台底下砸。徐允翠赶紧大喊一声,“干什么!”
那人猛地回过头来,徐允翠差点软了腿跪下。那是她的儿子。性格腼腆,老实怕生的儿子。她从来不敢想他能有那样的眼神,像是一头刚刚咬断敌人咽喉的狼崽。
她的儿子在看见她后,转身就跑,徐允翠怎么追都追不上,只好跑回来跳下月台去看那个人。那人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血流了一地,脸已经被砸得稀巴烂。
她怕得要命,抖着手去探那人的脉搏,怕得缩回来,又用另一只手抓着去探。探到没有跳动后,徐允翠紧闭着眼把手抱在怀里,埋着头嚎啕不止。
信号灯又开始闪烁,映得徐允翠脸上一片血红。她抽噎着擦干眼泪,平复半晌,捂着脸将泪意咽下,站起身,将还带着温热的尸体搬上月台。
石堆的旁边还有施工队留下的混凝土搅拌机,徐允翠把尸体丢进去,按下了开关。她拎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铁路上的血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越洗越多。
列车马上就要进站,肯定会被巡视员发现的。徐允翠告诉自己,“快点,再快点……把它洗干净,洗干净就没人……”
“呜——”
画面静止,有颗眼泪却跌落在铁轨上,慢慢滑进碎石里,消失不见。
徐允翠抬起手,低头看着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她说,“不是我儿子的错,孩子还这么小。如果不是他爸死的早,家里没个顶梁柱,他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我就不会让他再忍忍了,我都不知道他遭了什么罪才会做出这种事,他明明,明明很乖的……”
徐允翠说着,突然晃过神来,问祝丞,“我儿子呢?他……还好吗?”
祝丞没有回答,大手一挥,虚空劈开结界,清冷的光晕瞬间笼罩在两人周身,只说,“离开母亲和归巢的雏鸟,是活不过冬天的。”
而不周荒原,只有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