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小说 走梦人 第100章 穿行在魔鬼的指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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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拾起匕首插回腰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心情复杂地向着何立安走的方向跟去。

那盏低坠的吊灯仿佛也撑到了极限,一阵接一阵“滋啦啦”冒着火花,光线忽明忽暗。我走到灯下,翻开那两具倒伏在地的尸体,果然如何立安刚才所说,我确实不认识。事实上也并不完全是这样,至少我遇到过跟他们一样的人——身穿黑色紧身衣,面覆獠牙鬼脸盔,与在山海关前截杀过我们的那一伙人无异。

之前遭遇这些杀手时,因为其攻杀迅猛且招式诡异曾经几番将我们逼进绝路,从那之后却从未见过,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

我抬手揭掉他们的面盔,下面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但两具尸体均是眼眶乌黑嘴唇泛青,不知道何立安手中那支钢笔里是否藏有剧毒才至于此。

“嘿!”何立安在黑暗里对着我大喝一声,见我抬头,用脚“咚咚”地踢了几下示意我不要耽搁赶快跟上,听声音他身旁是一扇铁门一类。

在冰城雅库茨克迷失了伙伴之后这段时间里,我的所涉所历犹如几遭踏入幽冥,诡异的场景不断切换,让人目不暇接,根本来不及理性思索,只能在一次又一次强悍的情感冲击下带着疲惫匆忙应对。

我怀揣忐忑与彷徨随何立安从那铁门走出,真如走过了一道生死门。走到现在,我居然会妥协,任由这“魔鬼”引路。

迈过那宽厚高大的门槛时,强烈的阳光遂不及防射得我两眼暴盲,生生刺痛,我不由地伸手赶快拢住头脸来压制那阵阵逼来的眩晕。

刚刚在里边那番折腾,身前后背都是汗水,我又早甩掉了外套,此刻仅刚一露头就被周围袭人的寒气打了个通透,衣裳结成了冻壳儿,更显得藏在其中瑟瑟发抖的身体跟它脱了节,如同寄居蟹慌忙间寻了个完全不合体的大号海螺壳子套进去一样,兀自躲在里边晃动,想带着它一同走却很困难。

但这刺骨的冰冷也宣告着我身边的世界又回归了它们本该就如此的样子,冰城雅库茨克原本应该有的样子,我怕是已经随着这“恶魔”重新回到了人间……

或者此刻这拥有着最极端严酷天气的世界才应该叫做“天堂”,也没准儿是又一个人间炼狱!谁又能说的好呢,不管是什么已将全由不得我做主。

我毫无反抗,十分顺从地跟着何立安的脚步,只因他那句“他们都可以重新活过来!”。我这些年追寻过一种恍惚可以叫做“信念”的东西,也一直认为自己总是堂堂正正的这一方,简单地说,我称我们这一边的人为“好人”。

而如今……如果眼前这个“坏人”真能通过什么方法让我换回他们的生命,我甘愿随他变成魔鬼!而跟魔鬼达成交易,远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样困难,甚至连纠结的情愫恐怕也以秒计便从了他去!

眼睛还在渐渐适应,身上冻透了之后好像也并没有多冷,也许是麻木了也说不定。在前面始终离我五步远的何立安走得很从容,步履轻快,像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游园。他的头高昂着,刻意让雪花尽情地落在脸上、发梢上,把太阳穴两侧的鬓发显得更加斑白。有那么一刹那我看着他居然像看着一个悲怆孤苦的老人,一个在岁月不可逆转地消逝后找寻埋骨之地的老人,心里莫名其妙地想着:“啊——他也老了很多了……”

虽然有着迅速堆高的积雪,脚下的路却并不难走,雪层下面的地面像是被重物碾压整平过一样。自打进入那间“变电站”似的房子后这几天,我不知在地下走了多远,想必是足以穿城而过的,那扇铁门并没有开在城里,而是嵌藏在一处山谷中。

我们正在沿着一侧林地边缘行进,偶尔转到高处,回首望时能依稀见到一座冰雪之城隐在远远的山脚下,如此再绕过几个弯,就要彻底离开雅库茨克的人迹范围了吧。

这段山路因为很好走,坡度也不大,如果不是周围被雪埋了大半的植被越来越低矮,到最后只剩下些灌木,我几乎很难察觉到自己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爬到了这么高的地方,海拔的变化让空气都略显稀薄,但还没到呼吸困难的程度,应该还在海拔2700米的安全高度以下。

山体在这里变换了脉络,一改原来的磅礴和广袤,多了些峻峭和凌厉来,虽不像我平日里见惯了的山地那样峰峦叠嶂,但也泾渭分明,像极了一个冷艳怨妇将骨感的手指奋力张开牢牢抓在负心汉头骨上那样,顺着指骨挑起了一条条差别不大的嶙峋山脊。

这架大山脚下柔嫩平缓,到了顶上却变化多端,谷道岔路颇多,倘若能够站到云端,离得足够远了再去看,大概这整座山体又会像是把半个厚壳儿麻核桃扣在比它大一两圈儿的果冻布丁上那样吧。

今天没有风,在谷地跋涉时间久了头顶上甚至还冒出了蒸腾的热气。我们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光景才停下。

挡在面前的,是一堵雪墙,两侧也都是高耸的山坡。这里背风,积雪很厚,都是被山风从周围刮过来堆积于此的,并不能再继续攀爬,山谷至此似乎也到了尽头。

何立安缓缓蹲下身子,在雪壳上敲了敲,从里边掏出一把碎雪丢在嘴里嚼了解渴。

“先歇歇,把靴子里的雪倒一倒,等会还要赶路。”他淡淡地说,语调平静。

我不吭声,径自找了块突出雪面的黑石头坐下,脱下靴子在那上面敲打,那里面灌的雪整块整块地掉了出来。我的左脚被冻得很厉害,全因为这一只靴帮开了条大口子,不知道是在哪里刮的,冻木了的双脚早不能去感觉到这些。

我脱下袜子,用雪搓着脚掌,好让它们尽快恢复血液循环不至于冻得坏死掉。又从衣角抽出束腰绳,掰下几根小灌木的树枝跟那破靴子绑在一起,做好后我穿上试了试,走起来虽然有些一脚高一脚低,但至少可以保障继续前行的需要。

何立安也没穿厚棉衣,依然是那一套毛式中山装,顶多是在入冬时更换了厚呢子款式罢了,我看他倒并没有显得有多冷似的,只有鼻子两侧微微泛红,其他都一如常态,比我要强得多。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块牛肉干,用手一点点撕成小块,细细地放在嘴里嚼着,虽然看到了我吞咽口水时不自禁涌动的喉结,却并没有分给我的意思。

“你真的有办法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我问。

“嗯,不仅是这样,跟有些事比起来,起死回生只是小儿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像有一层薄雾飘过。

说完,他捻起手心里最后一点牛肉渣儿用拇指填进嘴里,刷牙般地刮食干净,紧接着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

我刚想再追问些什么,他却一摆手道:“你现在不需要知道,既然要做了这交易,就做好我让你做的事,而我也做好我的也就是了。”

“现在接着走吧!”

“往哪走?” 我看了看周围,此处已是谷底尽头,满满的积雪被风蚀雕刻成了一个仰面躺倒的独眼巨人那深陷的眼窝,而我们就是它眼里的眼屎大小而已,这儿除了三面雪墙就只有来路,并没有看出还可以怎么走。

何立安也不作答,走到我刚才坐的那块黑石头旁,在一簇灌木丛的枯枝下挖摸了一会,拉出一柄平口铁锨来,扛在了肩上,在迎面的雪墙上大力挖凿起来。

雪不像泥土,挖掘起来很快,只几锹下去就现出了一个大坑,准确地说,是一个大洞!

原来这积雪后面别有洞天!

穿过厚厚的雪层,我们步入了一条宽阔平直的隧道,四壁都是水泥砌成,除了顶上有些用木板支撑浇灌时留下的拼接痕迹之外,墙壁和脚下都铺装得非常平整,这可是要工匠有足够的施工时间来保障长久工事施工时才会耐心去做的事。

隧道笔直,从踏入这里开始,就能在目力所及的尽头看到一个小亮点儿,那是出口。

走进去有二三十步,周围已经一片漆黑,只能伸手扶着一侧墙壁盯着那遥远的亮光缓慢前行,这不禁又让我想起了109村里那碉楼下的甬道,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通常的山体隧道都是阴冷的,越走得深温度越低,可这里却截然相反,竟像从冬天走到了春天,进而甚至还要步入盛夏,越来越暖和了。

走在前面的何立安偶尔会把我望向洞口光点的目光遮住,再露出来,让它一闪一闪地像迷茫的星星,也像不断变换光线的老式电影放映机。

这干巴巴的望光行走,配着两人回荡在洞里的脚步声仿佛产生了催眠效果,我几乎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有时会误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柔弱稚嫩的孩子,独自一人在甬道中摸索求生;有时又错把何立安的身影当成二土匪的,又见到了他跟我一起再穿甬道去水电站找霍老拐;还有那么一会儿又见到了我、二土匪、霍老拐、常沈杰在那黑暗里商量着要去俄国时的样子;还有……在滇南的十万大山里,在那山体研究所里的钱思婉、老疙瘩、丘老九……

想到这些,我的心底一阵刺痛,有些想哭。到现在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无不像在这黑暗漫长的隧道中行走一样,不断地追寻那一点点的亮光,到最后却又只能留给自己深深的遗憾和无尽的孤独,这样下去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留在这黑暗里不要出去也就算了。

那渐渐变得大一些了的洞口好像也在配合着我的心情,开始变化了颜色,从最初的白亮变成浅黄,后来又有淡淡的红色浮现出来。我们走得离它越来越近,它却像嗅到了危险想要躲闪的林间小兽急急转了身,让那洞口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淡下去。

“哎——” 我心下一慌,开始奔跑起来,撞过何立安的肩头直超过去,险些把他撞倒。

“不要……不要消失……不要啊!!!” 我发了疯死地嘶吼着,拼命朝前跑,中间有好几次都因为肩膀碰到了墙壁把自己撞了几个趔斜,可那出口的红色光芒还是用我无法追赶的速度暗了下去,直到彻底消失,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死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 我仰面瘫软在地上,任由泪水肆意地流淌。

“你是不是疯了!!” 何立安的声音跟了上来。

“滚!你这个魔鬼!离我远一点!是你害死了他们!滚!什么交易……什么……鬼知道你还要把这些人践踏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我从地上跳起来,对着黑暗频频挥舞着拳头,头皮因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变得酸麻,“你不是人……我不知道你还要干什么!但我知道你早就把灵魂卖给了魔鬼!!而现在……你还想……你还想把我也变成魔鬼!!变成魔鬼……”

“哈哈哈哈哈!”何立安的笑声放肆又狂妄,“魔鬼又怎样?如果魔鬼有了力量,他可以把自己说成是上帝!而就连上帝也不得不承认正是他这个魔鬼才有资格坐上天堂的宝座!!”

“而且,你别忘了,你心底早就默许了要做这趟交易,别再拿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骗自己了,不觉得可笑么?其实你的灵魂早就告诉了你,你也想要这力量!掌握生死杀伐,掌握时间的奥秘!!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长长的黑色隧道将他的声音放大了数倍,嗡嗡作响,真如唤起了地狱里的千军万马为他摇旗呐喊!

“你——” 我觉得有股腥甜的液体哽住了喉咙,一个单字出口就再发不出声来。

何立安寻声来到我身边,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拖死狗一样把我拽着前行。

“我告诉你,跟着我做事,你连发疯的机会都不准有!” 他一直把我拖了有五六十步远,才恶狠狠地往地上一丢。

我被这大力一抛掀得连连翻滚,脑袋一片发晕,身下的触觉却告诉我——这里已是洞外,不再有平整的水泥路面,取而代之的是碎石和荆棘……

“这只是天黑!天黑你懂吗!!别把自己弄得像个白痴!爬起来!!用你的双脚好好站着,像二土匪那样做个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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