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塔拉·韦斯特弗



引语


>> 过去总是美好的,因为一个人从来都意识不到当时的情绪;它后来扩展开来,因此我们只对过去,而非现在,拥有完整的情绪。——弗吉尼亚·伍尔夫



>> 在这种靠山近的地方,风力强劲,仿佛山顶自己在呼气。


>> 漫山遍野铺满了野生小麦。如果说针叶树和山艾是独舞演员,那么麦田就是一个芭蕾舞团。大风刮过,每根麦秆都跟随大家一起律动,宛如无数位芭蕾舞者一个接一个弯下腰来,在金黄的麦田表面留下凹痕。


>> 我被山间的节律养育,在这节律中没有根本性的变化,只有周而复始的转变。太阳每天清晨照常升起,扫过山谷,最后坠入山峰后面。冬天落下的雪总是在春天融化。我们的生活在轮回——四季轮回,昼夜轮回——在永恒的变换中轮回,每完成一次轮回,就意味着一切未有任何改变。我曾相信我们一家是这不朽模式中的一部分,相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会永生。但永生只属于大山。


择善


>> 我最强烈的记忆不是一段记忆。它是我想象出来的,之后回忆起来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 父亲和他母亲的关系就像两只尾巴绑在一起的猫。他们可以说一星期的话,却对任何一件事都无法达成共识。但将他们紧密连在一起的是对山的热爱。


>> 正义的上帝绝不会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剥夺一个人自制草莓冰激凌的乐趣。


>> 那时黄昏已过,夜幕马上就要降临,景色逐渐黯淡下来,继而全部被黑暗笼罩。你看不见周遭的世界,只能靠感知。


>>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一样。


助产士


>> “不知道。”我回答,感觉像是在道歉。


奶油色鞋子


>> 外婆想把自己从未有过的礼物送给女儿,这个礼物就是一个好的家庭出身。


>> 他饱经风霜,全身上下像他放养在山上的野马一样粗糙而结实。


>> 山上的生活给人一种至高无上之感,一种遗世独立,甚至统治之感。在那广阔的空间里,你可以孤身一人几小时畅行无阻,漂浮在松林、灌木和岩石的海洋。那是无边无际的静谧,使人沉静,在它的广袤面前人类显得微不足道。吉恩在这种高山的催眠中长大。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


>> 母亲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讨好者,说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测别人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无法阻止自己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做出改变。


>> 我经常想象吉恩把法耶带到巴克峰顶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她看不见下面城镇里人们的面孔,也听不见他们的聒噪。这些都变得遥远。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他们不久就订婚了。


>> 你得听他们在说什么,而不是怎么说的。


>> 他们都沉浸在幸福之中,母亲面带轻松的微笑,父亲咧嘴大笑,笑容甚至从胡子下面钻了出来。


>> 我很难相信照片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是我父亲。他在我印象中是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忙于囤积粮食和弹药。


>> 我不知道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是何时变成我所认识的父亲的。也许没有特定时刻。


>>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零零的画面,就好像我的记忆是一台幻灯机,而片盒却卡住了。


阿帕奇女人


>> 她说爸爸就像一株向日葵,会在雪地里冻死,来年二月需要把他带走,种在阳光下。


>> 女人们如何生存,又如何死去,命运早已注定。由勇士们决定,也由女人们自己决定。像沙粒般数不清的选择,层层压缩,聚结成沉积物,变成岩石,直到最后化为坚固的磐石。


诚实的污垢


>> 沉默比吼叫更可怕。


>> 接着他垂下肩膀,面容舒展,抬起了头。在我看来,他的自我似已出离。他的目光柔和又可爱,我完全无法从那眼神中认出他。


>>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这一刻的样子,强势又绝望。他身体前倾,咬着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儿子的脸上搜寻表示赞同的迹象、共同信念的痕迹,但没有找到。


>> 故事从泰勒本人开始,他性情古怪,这是事实。这种情况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某个孩子格格不入,跟不上节奏,合不上拍子。在我们家,泰勒就是那个孩子。我们其余人跳吉格舞,而他跳的是华尔兹;他对我们生活中喧闹的音乐充耳不闻,我们也听不见他宁静的复调。


>> 我的哥哥们就像一群狼。他们频繁地试探对方,一旦有哪个小点儿的突然长大,梦想着向上爬,便会爆发混战。


>> 他学了代数,代数之于他的大脑就如空气之于他的肺一样自然。


>> 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厨房,强行施加了一种寂静。


>> “我的手可能很脏,”爸爸说着,朝我挤挤眼,露出他黑黑的指甲,“但这可是诚实的污垢。”


>> 在我看来,泰勒购买银币是忠诚的宣言,是对我们家的承诺,尽管疯狂攫住了他,驱使他想离家上学,但最终他会选择我们。世界末日来临时,他会站在我们这边战斗。


>> 看着泰勒把箱子装进他的车,我简直要疯了。我想尖叫,但没有叫出声,而是冲出后门,翻过小山,朝山顶跑。我不停地跑,耳朵里的血液直往上涌,思绪被怦怦的心跳声掩盖。之后我转身往回跑,绕着草地跑向那辆红色火车车厢。我爬上车厢,刚好看到泰勒合上汽车后备厢,转过身来,好像想跟我们道别,却又没人可以告别。我想象他叫着我的名字,想象我没有回应时他脸上的落寞。


>> 泰勒停下车,从车上下来,抱住了我——不是像大人拥抱孩子那样蹲下来,而是另一种拥抱:我们俩都站着,他把我拉过去,脸贴近我的脸。他说他会想我,然后松开我,钻进汽车,飞快地开下山,上了高速公路。我看着尘土落完。


>> 泰勒步入了一片虚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他无法解释这个信念从何而来,也无法解释它是如何发出明亮的光来穿透那黑暗的不确定。但我一直猜想那来自他脑海中的音乐,来自我们其他人听不到的充满希望的曲调,来自他买三角学书和收藏铅笔屑时一直哼唱的秘密旋律。


>> 一阵大笑在他体内冒着泡。


大小盾牌


>> 爸爸活在对时间的恐惧中。他感觉时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从他不时忧心忡忡地瞥一眼划过天空的太阳,从他焦急地掂量每支管子或每根钢条,我能看出这一点。


>> 可是坐下来学习时,我几乎总是睡着。


>> 没有人读我的文章,我是为自己写的


>> 我在学习的这个技能至关重要,那就是对不懂的东西耐心阅读。


小妓女


>> 但玛丽弹奏的音乐与之前杂乱的叮咚声截然不同。那是液体,也是空气;一会儿是岩石,一会儿又变成了风。


>> 不管他在废料场工作了多久,不管他有多累,他都会开车翻山越岭去听我唱歌。不管他多么痛恨像杰伊老爹那样的人,只要那些人赞扬我的声音,爸爸就会把他与光明会的战斗搁置一边,不再充满仇恨,他说:“是的,上帝保佑我们,我们非常有福。”就好像我唱歌时,爸爸一时忘记了世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它会使我堕落,忘记了我应该待在家里受到庇护。他想让人听见我的声音。


当时世代的完全人


>> 人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而人力量微弱。


>> 所有台词我都烂熟于心,但排练时,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假装研究我的黑色活页夹。


>> 之后排练都是他亲自开车送我去。几乎每晚他都说以后不会再让我去了,说他迟早会在哪天晚上去虫溪剧场把我拖回家。但每次演出一开始他就来了,坐在第一排。


>> 在一天之内,原本没有电视和收音机的家里一下子装上了全套的有线电视。我有时会想,爸爸破例同意在那一年安装电视,是否因为他知道在一月一日,一切都将消失。也许他这么做是为了在一切被吞没之前,让我们领略一番这个世界。


>> 在我看来,与那天早上相比,他更矮小了。他脸上的失望是如此孩子气,一时间我疑惑上帝怎么能不遂他的心愿。他是那样虔诚的信徒,心甘情愿地受苦,就像挪亚心甘情愿去建造方舟一样。但上帝并未让洪水泛滥。


羽毛盾牌


>> 身旁的那个人就是肖恩,我看着他,但看不透他。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在那极其暴力又富有同情心的行为背后,我到底召唤出了什么生物——但我想我看到了父亲,或者我所希望的父亲的样子,一位我渴望已久的守护者,一名想象出来的斗士,一个不会把我扔进暴风雪中的人,一个当我受了伤,能让我重新变得完整的人。


直觉


>> 有那么几个年头,爷爷的目光会越过那些即将被赶上绞肉机的体弱受惊的马,望着那些年轻的种马踱着步、坦然接受首次被囚禁的命运,眼中流露出一种渴望。然后他会指着其中一匹马说:“别装上那匹马,我们将驯服它。”


沉默的教堂


>> 在它们消失前,我从未听说过它们


>> “我看见你和查尔斯说话了,”他说,“你不希望别人把你当成那种女孩吧。”“长着嘴会说话的女孩吗?”


>> 他声音很轻,但他说这些话的感觉像是喊出来的。


我的双脚已离开土地


>> 我从勾股定理转向学习正弦、余弦和正切时,痛苦开始了。我无法理解如此抽象的概念。我能感知其中的逻辑,能感觉到它们赋予秩序和对称的力量,但我无法破解其中的奥秘。它们严守秘密,成为一扇大门。我相信这扇门外是一个规则而理性的世界,但是我无法通过那扇门。


不再是孩子


>> 她把目光转向我。我已多年未感受到她目光的力量了,为此我惊呆了。“在我所有的孩子中,”她说,“我原以为你才是那个穿越熊熊大火冲出这里的人。我从没料到会是泰勒——那令人意外——而不是你。你不要留下。走吧。不要让任何事阻止你走。”


>> 我的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犹如大坝决堤一般。我感到摇摇欲坠,无法站稳。我想尖叫,但尖叫被扼住了;我快淹死了。我无处可去。


回到原点


>> 我们从未讨论过我们的关系——我们是朋友还是别的。我希望他能提起这个,但他没有。我希望他能用其他方式让我知道——比如轻轻拉过我的手,或者用胳膊搂住我——但他也没有这样做。


>> 他的手很温暖,我想握住它,但我却猛地抽开手,就像被烫了一下。


父辈的吟诵


>> 我无法协调我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所以我将它们分开。


美黄芩


>> 我不是唯一感到迷茫的人,但我比任何人都更迷茫。


我来自爱达荷州


>> 爸爸和哥哥在一边大喊大叫时,无知让我保持了沉默:我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我压根儿不理解那种指责。


>> 他的声音很温柔,那种温柔很残酷。我宁愿他大喊大叫。如果他大喊大叫,我就会生气,一生气,我就感觉自己很强大。


>> 好奇心是一种奢侈品,只有经济上有保障的人才有权享有。


>> 离开前肖恩没和我说一句话。他没问我为什么在凌晨三点偷偷溜进自己家,我也没问他半夜三更坐在那里拿着子弹上膛的手枪,是在等谁。


>> 当你是一个地方的一部分,在它的土壤上成长的时候,没有必要说出你来自那里。我从未说过“我来自爱达荷州”,直到我离开了那里。


迷途的骑士


>> 这时我才开始体会到金钱的最大优势:考虑金钱以外的事情的能力。


>> 他不再满足于阅读别人的英勇事迹,于是为自己锻造了一顶头盔,骑上了一匹老马。


>> 我很开心他对我不感兴趣。如果我能在一段时间内假装正常,也许便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正常。


硫黄的作用


>> 母亲提议去给他买药,买她能买到的最强劲的止痛药,但他拒绝了。这是上帝的痛苦,他说,他要全部感受到。


静候水流


>> 我走了五十英里来告诉她这番话,却成了哑巴。


>> 我告诉她,她不应该嫁给一个让她害怕的人,谁都不该这么做,但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毫无说服力。我相信这些话,但我不太理解它们的意思,不能让它们变得鲜活。


>> 回想起来,这可能是影响我们之间感情的最重要的时刻,那一刻我本可以做一件事,一件更好的事,而我却没有那么做。


>> 事故太可怕了,比可怕更糟糕;


>> 那地方紧抓着我不放,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断绝与它的联系


假如我是女人


>> 但当我在目录中看到这些课程,大声读出它们的名称时,我感受到一种永恒,我想尝尝那种永恒的味道。


>> 先找出你的能力所在,然后再决定你是谁。


卖花女


>>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第一次映入眼帘时,我并没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这只是因为我的想象从来不曾创造出如此宏伟壮观的东西。


>> 我感到自己在他人的审视之下,仿佛整个大厅的人都知道我在,而我本不该在那里。


>> “我能在风中站稳,是因为我不是努力尝试站在风中,”我说,“风就是风。人能受得了地面上的阵阵狂风,所以也能禁得住高空的风。它们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头脑中怎么想。”


>> 即便是黄金,在某些光线下也会显得晦暗——但那只是错觉。金子一直是金子。


>> 决定你是谁的最强大因素来自你的内心。


毕业


>> 我只是无法忍受别人拍着我的背,对我说我多么令人印象深刻。


>> “如果你在美国,”他低声说,“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们都可以去找你。我在地下埋了一千加仑汽油。世界末日来临时我可以去接你,带你回家,让你平平安安的。但要是你去了大洋彼岸……”


全能上帝之手


>> 他说积极自由是自制,由自我掌控的自我统治。他解释说,拥有积极自由就是控制自己的思想,从非理性的恐惧和信仰中解放出来,从上瘾、迷信和所有其他形式的自我强迫中解脱出来。


悲剧之后的闹剧


>> 那个学期,我把自己交给大学,就像把树脂交给雕塑家。我相信自己可以被重塑,思想彻底改变。


>> 我们在罗马游览了两天。这座城市既生机勃勃,又犹如化石。


>> 我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听到这些话,但当我看到它们,我才意识到我毕生都在寻找它们。你是我的孩子,我本该好好保护你。读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似乎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但那并非我真实的生活。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记忆中有不一样的童年。当时我不明白这些文字的魔力,现在也不明白。我只知道一点:当母亲告诉我,说她没有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做一个好母亲时,她才第一次成了我的母亲。


>> 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分量。


大房子里吵架的女人


>> 爸爸像往常一样,试图关牲畜一般困住她,用狂怒来制服她,但这只让她愈加倔强。


物理的巫术


>> 我是为了忘却才写下来的。


事物的本质


>> 让这张脸,让这个女人与众不同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眼睛后面的东西,是她咬在齿间的东西——是希望、信仰或信念——让人生不再一成不变。


太阳以西


>> 写日记是一种沉思


>> 现实变成了液体。我脚下的地面塌陷了,拖着我下坠,飞快地旋转着,就像沙子从宇宙底部的一个洞里漏出来。


>> 那是一种狂热的遗忘方式,整个夏天我都在追逐它:在成群的游客中忘记自我,允许自己抹去全部的个性、性格和历史。景点越是有粗鲁的吸引力,我就越被其吸引。


两双挥舞的手臂


>> 当生活本身已经如此荒唐,谁知道什么才能算作疯狂?


救赎之赌


>> 精神崩溃的问题在于,不管你崩溃得多明显,你都会不以为然。你会想,我很好,所以我昨天连续看了二十四个小时的电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崩溃。我只是太懒。我不知道为什么认为自己懒惰比认为自己陷入困境要好。但那的确更好。不只更好:那至关重要。


>> 我已经将自己塞进墙角,环抱膝盖,试图阻止心脏从身体里跳出来。


教育


>> 小时候,我等待思想成熟,等待经验积累,等待抉择坚定,等待成为一个成年人的样子。


>> 一个人初具的雏形是否就是他唯一真实的样貌。


>> 负罪感源于一个人对自身不幸的恐惧,与他人无关。


点评


天哪,这居然是一本回忆录。


生活有时比小说更荒诞,但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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