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那个秃头老大就钻进女生房间,而我还是像个珍稀物种,在众人的拥护下,进了里面的房间,又要下棋,打牌的,我为了让他们感觉到我的合作,也只好爽快答应了。我一边出牌,小余就在一旁问我听了上午的课感觉怎样,我笑笑说还可以,并问道:
“你们领导贵姓?”
“呵呵,什么领导?我们这里没有谁是领导的,来到这里的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哦,这样啊,那每天最晚出来吃饭的那个大哥叫什么名字?”,我只好换种方式问。
“呵呵,他是我们这个寝室的培训员,你叫他蔡培就可以了,草头蔡——蔡。”
“哦,蔡培啊,他是负责什么的呢?”
“多看几天,有待了解。”他神秘地说。
以后的日子里,我有什么问题,只要有一点涉及到这个行业的皮毛,他们都会用“多看几天,有待了解。”来搪塞。习惯以后,我也就很少问他们问题了。
玩的时候,我对阿豪说我想给家人报个平安,他吱唔说这得蔡培允许。我知道阿豪和这帮人在这里头都是地地道道的小角色,人微言轻,压根就没说话的份,于是也就没再费唇舌。
再玩了一会,我实在玩不下去,我便让旁边的一个人接替我,我说我太累了看大伙玩就行。阿余马上说那就不玩吧,大家唱歌,也不等我回答,就叫大伙围成一圈,像小时候上幼儿园一样。然后,他们怂恿我先来一首,我说我不会,马上,那个叫小叶的小姑娘自告奋勇地说:
“机会是争取回来的,我先给大家来一首《网络之路》”。
说罢,在大伙起哄吆喝掌声之下,小叶轻轻唱道:
“放弃打工之路,走进网络营销,吃的是萝卜白菜汤,走的是成功脚步……”
调子还可以,歌词也很口语化,像是那类打工流浪歌曲,我也认真地听,待她唱完,我插嘴问道:
“唱得真好,是哪个歌手唱的?”,为了表现出我的轻松友好,我不得不找话题问。
“这是我们网络自己的歌,外面没有的,只是在我们这里才有的,我们这里人很多的,不止我们几个的,以后你就知道。”她认真地说,说完,冲我一笑。
笑得我心都凉了半截,什么“以后”,好像我定会成为他们一员似的。
接着,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小伙也很主动地唱了一首歌。我一面迎着大伙的拍子附和,一面盘算着如何走人。我那时随身带了几张银行卡,另外现金有近两千块,除了钱包里有800多元,里面衣服暗袋里还有1000元,我想只要有机会到外面,一定找个机会拦一部的士,直接到九江或景德镇,到时再打电话给阿豪让他到车站送还我行李或者直接快递回广州,若他不愿,我就以报警威胁。主意已定,我脑里就拼命在搜索着外面三袋行李里还有什么重要而又精小的东西,可以随身带出去。思来想去,也就是能多带一个MP3和钥匙,因为MP3里存放着大量这趟跟单的资料。
打定主意,等他们唱完几首歌之后,我就借故要上洗手间。当时我的三个行李在厅的一个角落里垒着,MP3与钥匙都在行李背包上,我故意说我要拿纸巾,因为MP3与钥匙都很小,所以尽管小余在我后面监视着我,我还是成功将它们从包里取了出来。一切搞惦后,我就安心等待着机会……
就在我们一帮人欢歌的时候,外面突然吵杂起来,随着敲门声响,进来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是我们这般大小年纪,他们一进来,就是一个劲地和里面的人握手问好,刚进来的每个人都轮流与之前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握手,我想他们一定是同伙,我也只好跟着大家的样,一个接一个地与大家握手问好。待大伙都握遍了,都自觉坐成一圈,这时原来的小圈已成了人重人的大圈了,就这样,二十来个小伙子像小孩子一样,又开始新一轮的歌唱表演。刚进来的其中一个小姑娘唱完一首歌后,大伙不约而同要我也来一首,我知道事到如今,表现得自然从容点或许还能放松他们的警戒,更有利于寻找机会溜人,所以也没再推却了,但自己也真没几首歌会唱,我一边嘴里说着让我想想,一边脑里拼命在搜索着,突然想起在河北跟单时在电视上刚看过的一期《同一首歌》里李宗盛的《凡人歌》,因为唱这首歌不用投入什么感情或唱功的,念念歌词就可以了,所以我也就给他们唱了这么一首。当我好不容易读完歌词,他们又是呼喊又是拍手,都说唱得好,还说再来一首,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唱什么歌了,就说以后再给大家唱。他们也没勉强,于是很快又有一个人很大方主动地要表演。
当我正在思疑这帮人在搞什么名堂时,敲门声又响了,大家应了“请进”后进来两个人,先进来的是小余,他一手拿着一个水杯,另外一只手夹着一个棉垫,只见他迅速地把棉垫与水杯放在靠墙一侧的中央,随后进来的那个人往棉垫所在的位置走过,在他们进来的同时,房里的二十几口人不约而同纷纷站起来,排成粗粗的一列,我正愕然,小余把我拉起来走到列队前面,只见小余很严肃地握住那个人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具体说什么我也没听清楚,然后就轮到我了,我也学模样地握了手,说了声“你好”,马上就被小余拉到旁边最靠近中央的位置上坐下了,后面的人也一一与那个人物握手问好,握完上面那个还不止,还转过头跟我们这些前面已握完手已落座的人握。我真晕,到这里面不到半天,握手次数比有生以来握手总数还多。等大伙相互一一握手问好完毕之后便错落有致地左右坐成两纵队,那气派,十足电影上黑社会开会的场面。坐下之后,那个坐在棉垫上的人物呷了一口茶,然后环视屋内一圈,最后笑嘻嘻地落在我身上,我也只好挤出一个笑脸,定眼看他,只觉得他年龄与我相近,穿得比周围的人要讲究,一套黑色的西装,略显大,可能因为他长得瘦瘦的缘故吧。
“这位兄弟是新来的吗?”,他还是一脸笑容。
“嗯。”
“是从哪里过来的?”
“河北,出差到河北,顺便过来的。”
“哦,到河北出差啊,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服装,我是到河北一家工厂跟单的。”
“哦,做服装啊,我们这里人之前做服装的可多了,毛培,郑培他们以前也是做这行的。”他讲这话时,向着大家说,然后回过头对着我补充道:
“以后说不准,你有机会认识。”
“呵呵,现在做服装的人的确很多。”
“做这个好赚钱嘛!!”
“比以前差多了,现在太多人做这行了,所以相对以前,没那么容易做了。”
“呵呵,你们公司在哪里?”
“广州。”
“广州?大城市哦,在广州工资很高的噢,兄弟每个月收入一定很高吧?”
“呵呵,没有,我们刚出来,而且我们打工的,能有多少,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养活自己,因为广州那边消费比较高,相信大哥你也知道。”
“呵呵,怎么叫我大哥,你就知道我比你大?”他突然提高声音。
“我看大哥样子成熟稳重,猜想一定比我大。”其实看上去他并不会比我大,但我知道出来社会,逢女减岁,逢男添岁,尤其一些小青年好人家说他稳重。
“哈哈,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我也喜欢人家这么说。”他丝毫不客气。
“请问大哥你今年多大呢?”我见他喜欢谈这个,也就认真地问。
“呵呵,你猜呢?”
“应该二十五,二十六了吧?”
“哈哈,我有这么老吗?哈哈,不过很多人也都是这么说的,最厉害的一个是说我三十多岁。”
“那大哥你究竟……”我只好投其所好,穷问不舍。
“呵呵,不瞒你说,刚刚一十八。”
“呵呵,开玩笑吧??”我一脸严肃,极力表示不信。
“真的,这个没必要骗你。”
“哇,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一点也看不出来。不是我说假,你到外面随便问人,我敢肯定绝对没人会说你十八岁。”我奉承道。
……
……
接着,我们还是随便东拉西扯,主要是他问我答,偶尔我也问他一下,他问我的问题,我也一一如实作答,唯有问到我家住哪里时,我留了个心眼,说我家是茂名下面的一个僻远山区,其实茂名只是我的家乡,我很小的时候就举家搬到东莞去了。我之所以说我是茂名农村的,是因为可能不少人都知道茂名的经济相对落后,而以农村为背景更能打断他们想要我家里钱财的念头——我想他们骗我过来无非也就是图个钱财罢了。我这一说法成功地为我后面逃脱作了一个非常好的铺垫,后面会详细提到。
相信大家看到这里,会问,你不是说阿豪是你好朋友吗?你住哪里,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首先,我向来交朋友讲求淡淡之交,很少提到家庭背景之类的,平时跟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更是少说到家庭出生这类话题;其次,大学朋友间初次见面时一般都习惯问你是哪里人,很少人问你家住在哪里,所以那时候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都是说我是电白人。大学时我们学校粤西地区的人特多,当时我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一般粤西一带的人问我是哪里人,我几乎都是说:“我家就在你隔壁的,我是茂名电白。”,阿豪是湛江的,所以我敢肯定,我之前是怎么向他介绍的。
谈聊中,我也知道这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叫小毛,他是他老爸叫过来的,来到之后表现得很好,拉拢了一定数量的下线,所以年纪虽小,但职位级别已达到了蔡培这样的培训员级别,管理着一个寝室。闲聊中他不断给我灌输这样一个信息:这个行业很好,很容易发财致富,现在社会竞争激烈,打工一辈子,到头来赚不了多少钱,与其这样平庸活着,不如另辟出路,现在直销这一行就是一个机会,阿豪叫我过来是给我带来一个好机会,所以不要生气,先冷静下来,呆在这里考察几天……
其实他所讲的一切,我打心里就听不进去,只有一句话,我听了心里有点触动,那是在他劝我安心呆在这里考察时,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我们这个行业是来去自由的行业,当你看清楚看明白,用心衡量之后,再决定是否加入,如果到时不加入,也就高高兴兴来,我们再高高兴兴送你走……”
当时,我对这句话是半信半疑的,“疑”是我知道,难得骗一个人进来,这帮人哪有这么轻易放走,这样说只不过是他们做的门面功夫罢;而之所有还有半点的“信”呢,是我也觉得他们骗了我们进来,确实有让我们了解清楚再放人的必要性以及合理性,试想,倘若他们随便让我们这类受骗的人回去,相信很多的人回去后会报复介绍人或其家人,就算不报复,随便宣扬一下,那他以后还能叫到人过来的?这不就断了人家的财源,所以我个人认为他们也有必要强迫我们看明白看清楚这个行业里面的可取之处,才能体谅那些介绍人啊。
那时,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表现得合作一点,我是这么打算的:先答应他们的要求,取得他们的信任,尽量找机会跑人;退一步,就算跑不了,我看到里面的好处,然后再表示是因为个人的原因爱莫能“参与”,这样也算是条后路。所以,当他讲完这些话后,我说:
“行,因为我公务在身,我只有二三天的时间,我会静下心来看的,不过,有言在先,无论结果怎样,我想大家有缘相见,也是朋友一场,人在这社会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以后若大家有机会到广东,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尽一点绵薄之力……”
最后,小毛培问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尽管当面提出来,我马上说我现在已经答应在这里考察了,我需要用我的手机给家里的人报个平安,小毛培听了我的要求,正在犹豫,我马上又加上一句:
“我经常出门在外,到哪里习惯给家里人交待一声,如果你们这点都不答应我,我实在静不下心来考察。你也放心,外面对这行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更不想让我家里人担心,所以我不会乱说话的,我只会与他们说我与同学正在庐山玩,请你相信我。”
“呵呵,这个我们放心,在座这么多人,来自五湖四海,广东的也不少,你说什么话也自然有人听得明白。”他在警告我。
说完,他借故出去,小余也跟着出去了,过了好一阵,回来时把我的手机带进来了,他一面将手机递给我,一面补充道:
“你说话注意点,说错了话,有什么后果,可不怪我们。”
“半句失言,任你处置。”我很严肃地回答他。然后按了开机键,手机一开,连续几条信息过来,都是老哥发过来的,还有三条是老爸打过电话来的信息通知报告。我对着他们几十口人说:
“我没说假话吧,我到这里,不给家里人报平安,他们心里必定急得慌,一共8条未读信息,都是找我的。”
说完,我就分别给老爸,老哥打了电话,都跟他们说我已到江西同学那了,因为手机没电,充电器又不知怎的摔坏了,现在是借同学的手机打的,这几天就不用打我手机了,也不用担心我,我同学待我很热情,请他们一定要放心之类的话。
待我打完电话,我还做了两件重要的事,一件是顺便将手机里“爸爸”,“哥哥”两个名录删了,同时把信息,通话记录也删了。另一件是,我在删通话记录的时候,心里默默记下了昨天拨给阿豪的号码,我得记下阿豪的号码,明天逃到火车站还得打电话回来给他,所以有必要记住。等这两件事完成后,我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掉下来了,我一面关了手机递给小毛培,一面不断地道谢,现在想想,当时我也够窝囊的。
之后,我们随便再聊了一会,小毛培便率领他的手下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而我们几个还是继续玩我们的扑克,这个时候,我知道我家里人不会担心我了,他们也不可能打电话回去搔扰我的家人,所以我也放下心来,陪他们玩……
晚上吃的还是跟早上,中午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咸菜,而人呢,还是与中午一样,只是那个秃头的蔡培没回来,据他们说,做到培训员这个级别,很多事要处理,会比较忙,所以有时晚上也赶不回来吃;他们也说他们寝室暂时就是住这么些的人,早上多来的那几个人,是别的寝室的。当我问他们蔡培这么晚回来是在忙着处理什么,及早上的几个人昨晚为什么到这里来住,他们还是以“多呆几天,有待了解”来搪塞。其实我对这些根本一点兴趣也没,只是为了搞好气氛,才故意问的。想到明天还要逃跑,晚上的面条,虽然难以入咽,但我也吃了个精光。晚上的故事大会,我也主动参与,讲了一个笑话,以示友好。
吃完面后,再玩几回合扑克,然后大家就刷牙,洗脸,洗脚,之后就睡觉,睡觉的时候,小余说明天会带我去大课堂听课,我也从容说可以。那天晚上,我还是老睡不着,整夜辗转反侧,除了环境恶劣之外,我还在想着明天如何逃跑的事,我在想着细节,我知道想象细节有助于行动。想到很晚,我才有意深深呼吸,强迫自己睡,睡饱好跑……
(第一天的生活,我在此写得比较罗嗦,一来因为第一天给我的印象很深,二来第一天的生活具有代表性,诸如传销内部的礼节,生活之类,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会一笔带过或省去,不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