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
哪得哀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
––张好好
文/橘子酱
序
湖州名妓张好好，一舞倾国，一曲倾城，容颜姿色更称得上是风华绝代。
好好年芳十三，便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见过她的人无一不为其着迷。
这其中，就包括我们著名的大诗人杜牧。
杜牧，字牧之，是宰相杜佑之孙，于家中排行十三。据载，杜牧家世显赫，才华横溢，生的又是风流倜傥，因而早年欠下了不少风流债。
可张好好，却是他唯一专情的要命的女子。甚至为其作诗《张好好诗》，流传至今。
[壹]
太和三年，南昌沈传师府邸。
大堂上正歌舞升平，杜牧本就座于席位上一心吃着蔬果，谁知无意间抬首，竟是惊鸿一瞥，愣住了神。
“牧之兄，牧之兄？”一位身着华衣的富态公子唤杜牧道。
杜牧方才回过神来，见是好友沈述师，连忙满上杯酒敬之：“述师，今日是令兄举办的宴会，我不过是府上的门客，本该上前敬你才是，怎好劳烦你亲自过来？”
“牧之兄不用客气，你我二人当用不着这么讲究。”沈述师倒也毫不见外，直接坐在了杜牧身侧。
片刻，他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问杜牧到：“对了，方才牧之兄是在看什么，竟看的那样入迷？”
杜牧眼中含笑：“不过是个跳舞的丫头，见生的俏丽，便多看了两眼。”
“哦？”沈述师顺着杜牧的眼光望去，只见台上舞妓之中，有一个样子十分稚嫩的，犹如清水芙蓉，不染尘泥。
“牧之兄果然好眼光，这可是我府上最好的家妓，不过十三岁，在湖州一带已十分出名。”沈述师说着，便要把女孩唤至面前，被杜牧拦下道：“罢了，让我把这支舞看完才好。对了，这丫头叫个什么名字？”
“张好好。”
“张好好，”杜牧在心中默念，“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贰]
宴会结束，杜牧在回厢房的路上，被一个小丫头拦了去路。
“喂，是你方才一直看我吗？”小丫头笑得天真烂漫，月光如水，洒在她俏皮可人的脸上，引得杜牧再次失神。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谁呀，怎么瞧着这样面生？”张好好一个劲发问。
杜牧做了个揖，本想坦白自己的身份，可看着好好单纯幼稚的小模样，突然忍不住想捉弄她一番，于是道：“在下杜十三，是二少爷身边新来的伴读。”
“原来是伴读呀，怪不得瞧着和少爷那样要好。”好好打量了杜牧一番，用狡黠的目光锁住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如何见得？”杜牧摊手，越发觉得有趣。
“我生的这番好看，男子们都对我一见倾心，连少爷也不例外。”好好得意洋洋的说着，还用手抚了抚她乌黑的秀发。
“那你呢，你喜欢二少爷吗？”
“少爷......”好好歪着脑袋，一番沉思后说：“少爷自然是好的。”
“我想听实话。”杜牧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
纠结如张好好，在左顾右盼了一阵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她竟勾勾手指让杜牧俯下身来，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一向处事不惊的杜牧，脸上也挂上了两朵绯红。
[叁]
次日清晨，杜牧便被厢房外嚣张的好好吵醒了：“杜十三，杜十三你在吗？”
“杜十三你快出来！”
“来了来了。”杜牧打着哈欠迈出门外，无奈地对张好好说：“这才卯时，姑娘这番举动莫不是成心扰人清梦？”
“杜十三，我在这府中实在太闷了，少爷又不准出去，所以就来找你玩了。”好好可怜巴巴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似要滴出水来。
杜牧无奈之下，只好放好好进屋。
他住的厢房虽说不大，倒也算得上雅致，文房四宝齐全，角落里还有一把蒙灰的古琴。好好东瞧瞧西摸摸，羡慕极了。
“少爷对你可真好，不但有单独的房间，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那你呢？”杜牧瞧着坐在床榻边的好好，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我呀，自然是和别的姐姐住在一起了。姐姐们待我虽好，可总觉着缺了点什么。”好好苦恼的歪了歪脑袋，忽而眼前一亮，兴奋地跳到了书架上。
“你这里有这么多好书呀！”她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眼睛里都闪着星星。
“《唐全诗》、《金刚经》、还有《孙子兵法》呢！”
“丫头，你还真是一本都不放过啊！”杜牧看着张好好抱着快要盖过头顶的书籍，哭笑不得地替她接过。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还懂得《孙子兵法》？”杜牧戏谑着问。
好好显然对杜牧质疑的口气很是生气，鼓着腮帮子道：“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读书写字了吗？我小时候可是和男孩们一起上过学堂的！”
“要不是阿娘走了......”好好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杜牧心中一紧，忙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抚去眼角的泪水。
“哎呀，我干嘛跟你说这些！”女孩子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缓了不过片刻，好好又生龙活虎起来，还跟杜牧讨论起了《孙子兵法》。
“要我说啊，这孙子兵法的解读，还是那杜牧注的最好，可惜一共十三卷，我只不过看了其中一二。”
“哦？”杜牧听到这等夸赞，实在骄傲的紧，便忍不住继续盘问：“那你认为，杜牧其人又如何？”
“他呀，”好好突然难得正经，“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他，一定是个满腹才情的天之骄子。”
不知不觉，墙角的花已经悄悄绽放。然好好的笑，却比花朵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肆]
夏日将至，张好好与杜牧已相识数月。
沈府里张灯结彩，到处一片艳红，唯有好好，整日坐在房中以泪洗面。
沈家二少爷要娶她为妾，这个消息让好好的心如同处在寒冬腊月，冰冷刺骨。
府里人都道，一介歌姬，能入沈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实乃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无人能了解好好心中的苦，她的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身份低微，无权无势，可却是待她极好。他陪她写诗，听她抚琴，教她作画，与她论棋。不知不觉，好好发觉自己已然离不开他，她爱上他了，那个连取名都如此随意的人––杜十三。
彼时，杜牧正在大堂等见沈述师。
他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将好好拱手让人！
沈述师一见到坐定不安的杜牧，便已得知来意。因而反倒不急不慢，缓缓地坐下来品茶。
“述师，我来找你，是想问你讨一个人。”杜牧迫不及待地开口。
“如果是张好好，请恕我不能从命。”
“为什么！”
时辰仿佛静止了许久，沈述师放下茶盏，狡黠一笑：“她，是我一早便瞧上的人。”
“杜牧，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被抢走，心里很不是滋味吧？”沈述师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我就是想让你，尝尝这种滋味呀！”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你是受人景仰的大诗人，我却被诟病成一无是处，只能仰仗家里权贵的朽木。
你装的再清高，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我要让你，也尝尝这人世间痛苦的滋味。
[伍]
“杜牧！？”好好站在门外，惊愕地捂住嘴巴，十三郎––居然是杜牧？
这时恰巧一名丫鬟经过，行礼道：“好好姑娘，您怎么在这？”
杜牧和沈述师闻言都看向门外，好好一时不知所措，巨大的谎言压的她透不过气来，她逃走了。
“好好！”杜牧大喊着追过来，可好好丝毫不肯逗留，一口气跑回房间，上了死锁。
杜十三居然是杜牧......为什么......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会只是个伴读那么简单，可是为什么要骗我，难道自始至终，你都只是在玩弄我吗？
“好好，你先出来，听我解释好不好？”杜牧在门口焦急如焚，可好好始终不肯相见，他只好坐下来，贴着墙说到。
“我知道你在听，既然不愿相见，那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向你表露心意了。”杜牧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个初尝爱果的毛头小子，喘喘不安地说道：“张好好，我想我爱上你了。”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过了许久，门内才传出好好低低的声音。
“我并非诚心骗你，只是看惯了那些因我家世而上前恭维的女孩......”
“不用说了。”好好推门，一把抱住了杜牧：“十三郎，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自然，杜十三，其实是我的乳名。”杜牧喜笑颜开道。
“那好，十三郎，”拥抱过后，好好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她艰难地，带着哭腔的开口“对不起，我不能与你在一起。”
[陆]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初见时是豆蔻年华，张好好以一支舞蹈轻易俘获了杜牧的心。
与才子配佳人有所不同，杜十三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小伴读，而好好即使才艺双绝，也不过是个地位卑贱的家妓。
可在那个微风正好的夜晚，好好却屏弃了所有繁文缛节，附在杜十三耳边轻声说：“我喜欢的人要有才还有颜，像你，就不错呀。”
他带她去看外面的世界，给她买爱吃的糖葫芦，送她喜爱的书，讲给她未曾听闻的故事。
可是好好却说：“十三郎，我们不能在一起。”
“丫头，我可以带你走的，你可愿跟我走？。”杜牧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你生的这样好看，不该皱眉的，”好好为他抚平额角，继续说：“我只是这乱世当中的一颗蜉蝣，能遇见先生已是三生有幸。”
她后退三步，举手作揖道：“当断则断，先生，你是要成就大事的人，不该为好好这样的人葬送了前程。”
枝头的一朵梨花飘落，好好走了，杜牧却留在了原地。
许多年后他都在悔恨，前途与好好之间，他为什么放弃了好好。
大红盖头，十里花轿，好好终于还是嫁入了沈府。新婚前夕是花灯节，杜牧约她在湖边见面，她只拖婢女带去了一首诗。
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
哪得哀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
杜牧，我终于，还是错过你了。
[尾声]
太和七年，沈传师任吏部侍郎，幕府中的僚属们就此各奔前程。
又五年后，杜牧来到洛阳，在洛阳东城的一处酒家遇到了位旧时。
仅仅是看到她的背影，杜牧便顿时泪如雨下。他记忆中的好好明丽动人，才艺双绝，是上天恩赐的好女孩，即使离开他也该过上最好的生活。
而此时此刻，她竟被丈夫抛弃，沦落到了一家当垆卖酒。
岁月在张好好的脸上留下累累痕迹，她背过身去不愿与他相见，她总还是希望，在十三郎的心中，她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丫头。
杜牧半生为国奔波，奈何皇帝昏庸，奸臣当道，朝廷社稷已然岌岌可危。在这个生不逢时的年代，他仅仅一人之力，又改变的了什么呢？
那么，他这半生的奔波又是为了什么呢？
到头来，居然落了个两手空空。
可悲，可叹。
杜牧重逢好好，感伤不已，故作诗赠之，名曰《张好好诗》。
后来杜牧回到长安，整日郁郁寡欢，不久后辞世。好好悲痛欲绝，孤身来到长安祭拜，想起生前的万般苦楚与心酸无奈，她竟拔剑自刎，死在了杜牧碑前。
天空中飘起了雨，好好的血顺着泥水流进了坟墓。“这样也好，”她笑着说：“这样，你便能感觉到我了吧，十三郎啊，好好来陪你了。”
她的眼前，是杜牧温文尔雅的笑，他伸出手来问她：“丫头，你可愿与我一起走？”
“我愿意。”这是最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揉碎在空气里。
终。
《张好好诗》
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
翠茁凤生尾，丹脸莲含跗。
高阁倚天半，晴江连碧虚。
此地试君唱，特使华筵铺。
主公顾四座，始讶来踟蹰。
吴娃起引赞，低回映长裾。
双鬟可高下，才过青罗襦。
盼盼乍垂袖，一声离凤呼。
繁弦迸关纽，塞管裂圆芦。
众音不能逐，袅袅穿云衢。
主公再三叹，谓言天下殊。
赠之天马锦，副以水犀梳。
龙沙看秋浪，明月游东湖。
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
玉质随月满，艳态逐春舒。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
旌旆忽东下，笙歌随舳舻。
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
身外任尘土，樽前且欢娱。
飘然集仙客，讽赋欺相如。
聘之碧瑶佩，载以紫云车。
洞闭水声远，月高蟾影孤。
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
洛城重相见，婥婥为当垆。
怪我苦何事，少年垂白须。
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
门馆恸哭后，水云愁景初。
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这是晚唐诗人杜牧留存下来唯一的墨宝。
杜牧喜欢张好好，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