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声声拦住那几个中国人,声音发涩:『请问你们有没有充电宝?』
此时阿姆斯特丹已接近午夜,仍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中央火车站内人流往来如织。列车一列又一列进站,又一列又一列离开。杨声声很焦急,手机自动关机了,可是肖余还没来——或者已经来了,错过了该怎么办?偌大的车站,所有的站台她已经奔寻了一遍。
这几个年轻的中国人面面相觑,应该是刚刚结束一天旅程。其中一个女生开口道:『别着急,我们的火车还有二十分钟,你可以先充着。』
杨声声闻言终于放松下来。
剩下的十几分钟里,他们简单攀谈起来,对方也是学生,趁着英国春假前来看郁金香。其实聊什么,重要吗,这是对方的善意,也是自己的尴尬。
杨声声的嘴在维持住small talk,心里却是一片茫然,有个声音像是指甲在纸面上不停地摩擦:
肖余,肖余。
肖余是偶然的聚会上认识。留学生的聚会主题无非是吃,吃肉吃饼吃火锅,杨声声也是被人拉去。她迟到了,入座时坐到最边上,身边的人是新面孔,有人介绍了下,于是杨声声朗声道:
『你好,我是杨声声。』
『你好,我是肖余。』
这个声音令杨声声愉快。
这一顿饭是平常的。他也是普通的,相貌谈吐,并无如何过人之处。但是相处下来,杨声声知道,悄悄地在心里留意这有关肖余的信息。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我喜欢他什么呢?』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自问过一次又一次。
肖余并不在D国,而是在荷兰读研究生,稍长杨声声几岁,此次是来此旅游加探访故友。
他有女朋友。
『哦。』杨声声别过脸拿杯子喝水,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手机充电到了5%,终于能开机了,杨声声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急不忙地道谢道别。她盯着手机开机屏幕,心中却还在发胀。
『我大概是疯了。』
前几个月,杨声声隐约知道,肖余和女朋友分了手。她有肖余的微信,借着做旅行计划之名和他断断续续恢复了联系。
爱情是奇怪的情感。杨声声并不缺人追求,但是却很少对人动心。她以为自己的标准特别,但是肖余又特别在哪里?甚至,他们之间并无深交,妙语连珠从不冷场的杨声声,在肖余这边,总像炸弹被投入了深水,所有的爆炸都闷住了,水面上依然是波光粼粼,柳色依依。
她依然试图保持住矜持,哪怕每次都是她主动聊天,但是、也总要先等上一等,一再确认,是对方没有主动发消息给自己。有一次,她看着天色一寸寸暗下去,手机还是静默,远方教堂的钟声似乎是隔着低矮的云层传过来,一阵乱响,她丢开了手机,突然眼泪涌进了眼眶。矜持,有时候是真的高贵,有时候是假的卑微。
可是她撇不开这份心绪。就算是到了今天。
杨声声打开微信,没有新消息,还是她二十分钟前发出去的对话。
『手机要没电了。』
『你是哪班车到?我到哪个站台等你?』
『要关机了……快回我啊!』
『我在info那里等你!!!』
没有,他没有回复。
杨声声停顿一秒,还是编辑了一条消息:
『我还在车站,你在哪儿?』
发送。
圣尼古拉斯教堂的钟声传来,『dang,dang,dang……』午夜了。
钟声没有敲碎车站里的喋喋人声。童话里,午夜是魔法的deadline;现实中,午夜只会使得界限模糊,感官虚脱。杨声声听着这沉沉钟声,转身望着玻璃门外。阿姆斯特丹的夜尤其黑,霓虹和路灯仿佛是映在孩童湿润的瞳孔中,这是个传闻中欲望可以格外放纵的城市。四月的郁金香已到了花期,但四月的海风还是冰冷,它来自熙熙攘攘的Zaanse Schans,来自经年不息的阿姆斯特丹港,来自北海运河,来自遥远的、更为冰冷的大西洋。原来当人孤独时,世间万物都可化为孤独本身。此刻的杨声声思念一切可思念的,肖余是一部分,可是他的脸和声音都模糊了,也许一开始,就是模糊的。只有自己的感受是清晰的。
手机屏幕亮起。
肖余:『我还有半小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