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终成果然没有猜错,很快,他就找到了肖云志,就在村中大祠堂里的那个堪称“东南无双”的古戏台中。
自古莲瑞村百工鼎盛,但是那从百工中脱颖而出的五家瓯越顶级工匠因为各自做不同的营生,相互之间不仅没有恶劣的竞争,倒反几样营生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和依赖。比如“瓯染肖家”的蓝夹缬上印染的纹样就是戏文,常常一张完整的蓝夹缬被面就是一出完整的戏曲故事,而印染蓝夹缬需要雕版,于是,“瓯染肖家”和“瓯雕邺家”互利共存。又比如“瓯瓷汪家”给自己最好的瓯瓷做包装,往往需要用到蓝夹缬布做成精致的包装袋,因此,有“瓯瓷精品、瓯染装袋”的说法。瓯戏的戏服,又是“瓯丝南家”一针一线绣出来。因此,瓯染、瓯雕和瓯丝,都和瓯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几家生意特别好,四乡八方来的客家,他们就介绍客商到花家的“花大利瓯菜馆”下馆子。因此,在长辈们的亲密关系中,这几家的孩子们交往也特别密切,从小情同手足。虽然邺终成10岁便被养父送往洞天岛学贝雕技艺,但是,10岁之前在莲瑞村中的童年岁月,是他人生最美好的记忆。特别是他的养母是世上最慈慧的母亲,因此,从小失去母亲的肖云志兄妹俩和他一样,能得到养母特别的关爱。
莲瑞村的先祖们虽农耕为生,但是以文房四宝设村,讲究的是文气四溢。古时的乡村最能将文化外化、直观呈现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演戏。因此,崇尚文化的古村中一般建有一个大戏台,而这个大戏台一般就建在村中的祠堂中。
祠堂是家族用来祭祀祖先的地方。祠堂多,说明宗族富足有余;祠堂多,是人丁兴旺,家世昌盛的象征。一个血缘聚落的发展、兴旺以及衰败都能从祠堂上充分反映出来,而富足强盛的祠堂便常建有戏台。楠溪江畔古村落的宗祠中,大多有古戏台,而莲瑞村的祠堂戏台建筑造型精美别致,它的卓尔不群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据传,这座祠堂戏台曾被明太祖封为“东南无双”。
莲瑞村中的这个被皇帝御封为“东南无双”的长方形的戏台不是一般的戏台,严格说它是个“戏楼”。整个戏台有二层楼,戏台平面呈正方形,4柱歇山顶,施八角重拱复斗式藻井,斗拱斜出,层层叠叠,宛转如流云,而且彩饰鲜艳,精工镂绘,显得华丽精美,是木雕中的艺术瑰宝。
从小,这方“戏楼”就是小瓯匠们的小小天堂,经常躲过大人,过来抓迷藏、做游戏。
这个戏台不仅造型精美,还别具一格,戏台正中有照镜门,戏台板可以开启,台前还有一个别处戏台没有的有月台。邺终成从小就对这个月台有无限神往,因为长汀爷爷说:这个月台当年站的可都是大官呢。大官人站在这里,迎接朝中文武百官。而正对月台,是一条笔直通往大祠堂正堂的礼仪官道。而老百姓到来看戏或参加宗族活动,都得从边门进入,或从戏台后正门进入,散向左右再进入大祠堂的正堂。小时候邺终成经常想象那恢弘威武的场面,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走上那条官道。可是,他常常感叹命运没有垂青于他,让他到现在,还是一介小小瓯匠。但是他又想,新时代了,不是百工也兴国吗?他给自己的人生重新做了定位:那就是做一个名利双收的新瓯匠。但是,他深知,这一切,都需要钱,钱对他的成功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此刻,站在大祠堂的戏台前,邺终成不免感慨,有多少时日没有来这里了!
他仔仔细细地将这小时候极其熟悉的戏台又审视了一番:二层的戏楼上是正戏台,呈方形,三面空旷,一面为屏门。两扇屏门中央彩绘着许多小时候就看不懂的戏文人物画像,悬额“出将”、“入相”四个大字。戏台内顶穹窿藻井,雕梁画栋,精雕细刻,匠心独运。屋面歇山顶,上盖筒瓦,各脊上砖雕人物塑像,造型精美,形态逼真。此刻,邺终成耳畔似乎想起了鼓板胡琴声,锣鼓喧天,丝竹盈耳,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奸恶贤良,在这高高的戏楼上出将入相,好不热闹。多少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除恶扶良的故事在这里粉墨登场,剧情曲折委婉,戏台书生小姐水袖轻舞,戏台下看众如痴似醉……
此刻,邺终成似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要找肖云志的,直到肖云志慢慢从“出将”的屏门中慢慢转出,闷声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才惊醒了过来。
肖云志转身看了肖云志一眼,说:“很多人都在找你呢!我猜得到你在这里。我也正想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大戏楼前方有一口天井,前大部分砌着青石条,后小部分积满了青苔。传说冬天的时候,不管别的地方雪积得有多厚,这块泥地上是不会积雪的。肖云志从戏楼上慢慢踱了下来,在这口天井的青石条上坐了下来,脚尖不停地碾踩着那些青苔。
邺终成递给肖云志一根烟,问到:“遇到大麻烦了?”
肖云志并没有点燃那根烟,而是拿在手里颠来倒去。他应了一声:“嗯,窟窿很大,填不了了!”
“你不是要改建咱莲瑞村吗?望兄亭和送弟阁都被你规划进去了,不是可以拿到一大笔政府补助和合作资金吗?”邺终成盯着肖云志问。
肖云志手中的烟一抖,掉落在脚下的苔藓上:“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就别管了。你那样做就不怕咱莲瑞村的瓯匠们会撕了你吗?你要大肆将咱这千年的古村改建成不伦不类的新洋房,铲平咱祖宗留下来的这些珍贵建设,平地起那些鸽子笼似的高楼,你不怕辱没自己瓯匠的名号吗?”邺终成责问肖云志。
肖云志说:“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吗?父亲不仅剩给我他自己那把已经挪也不会挪的老骨头,还将一个债台高筑的烂公司扔给我。这边每天高利贷的债主在我家坐着要债、那边开发古村建设,要我自己先垫资,我哪来的钱!这几天出的事儿多,特别是清潭叔又傻了,我逃不了干系,因此到这如今无人问津的戏楼里躲几天。”
“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呀!得想个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要找到<瓯宝图>(阳本),一定就能找到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也不心贪,我只想要回属于我们肖家瓯染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了。原先清潭叔那里不是已经有寻找<瓯宝图>(阳本)的线索‘百宝缬’了吗?可是,如今清潭叔又傻了,那‘百宝缬’也丢了,甄浩驰他们也跑了,我就变成了玻璃前的苍蝇,前面看着是亮的,就是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邺终成一听,心想,这肖云志原来还不知道南屿心就是汪家的滴亲女儿,还不知道真正的“百宝缬”已经由南屿心拿了出来。这么说,如果按照肖云志的思路,他肖云志是瓯染肖家的嫡亲长子,将来寻到宝之后,理所当然能要回肖家的宝,可是,邺家有三兄弟,何况他邺终成只是个养子,不是嫡亲,那邺家瓯雕的藏宝哪里轮得到他呢!
邺终成一想,如今真正的“百宝缬”出现了,寻宝的梦想已经曙光在前,而那个时候,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财富没有他的份,自己不气死也一定会疯掉。
于是,他的脑子迅速转动了起来。
当然,凭他邺终成绝顶聪明,他会想出好办法来。只是此时,他还不知道那绝妙的一招在哪里,但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立刻和眼前这个绝望的肖云志联手,总有一天,肖云志一定是一手好棋,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于是,邺终成告诉了肖云志, “百宝缬”还在,就在长汀爷爷手里!肖云志一听,两眼瞬间亮了起来。
经过一番长谈,在这大祠堂戏楼下的那口古井前,两个对财富充满着强烈欲望的年轻男人,达成了某一种不可告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