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雪落天际

一天下午,李允文急急地跑到歌舞坊找到柳锦绣道:“锦绣,我此生非你不娶!”

少年清秀白皙的面容可能因为是跑得太快还来不及歇一歇,也可能是因为和锦绣说的这句话,他面颊上的粉红直蔓延到了脖子根。

柳锦绣乍然听到这话,就像春日里乍然闻到了满室的花香,心里十分欢喜,可是想到李允文的身份,她又不觉皱起了眉头道:“允文哥哥,你这是偷跑来的?”

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这李郡守是个老古板,古板的老头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时不时去歌舞坊已经是极限了,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歌舞伎进入自己的家门?

李允文看着她,心虚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李允文比她大两岁,但是生活自幼优渥惯了,一切自小都有人替他打理,他的虽然聪明,但是对这人情世故却知之甚少,甚至有时候异想天开的有些幼稚。

柳锦绣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道:“你父亲,怎么可能允许你娶我回家呢?”

李允文急了,他拉着柳锦绣的手道:“父亲让我娶别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姑娘,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柳锦绣咬了咬唇道:“允文,你要知道,你这样子的出身,注定是要娶大家闺秀的,而不是我这样子一个风尘女子。再说,娶妻是要娶贤的,而不是只看中外貌,你爹是为你好的。”

李允文急了,他红着脸道:“锦绣,我是真的喜欢你,不只是因为你漂亮……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娶回家!”

说罢掏出怀中的一块羊脂玉佩来,送到锦绣手中,诚恳道:“这块玉自我出生后不久就一直伴随着我,如今我把它给了你,作为,作为信物,我李允文说了娶你,一定会说话算话的!”

许是李允文诚恳的态度感动了柳锦绣,她看着他,不觉点了点头。

只是李允文这一去,柳锦绣便有两三月未再见到他。

柳锦绣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染了一层戚戚哀哀的神色,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追问之下,原是他执意要娶柳锦绣为妻,气得他母亲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倒了,如今已卧病在床三月有余。

柳锦绣从自己的小库房里,翻出了一些上好的燕窝和人参,包了一大包递给李允文道:“这些是我前些时日买的,还没有来得及吃,这些你带回去,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允文看着怀中的东西,愣了一会儿道:“锦绣,我这次来,其实找你还有话要说的。”

柳锦绣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连忙推了他出去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这个地方,确实不是你该来的。”

李允文犹有不甘道:“锦绣,如果,我按母亲的意思娶了表妹,你会生气吗?”

柳锦绣愣了下,随即微笑道:“这样子也挺好的。”

李允文想了想,开口低声到:“锦绣,你如果到时候不介意,我娶你做个贵妾,好吗?”

说完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柳锦绣。

锦绣只觉得胸口冰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允文离开了红袖添香歌舞坊,走了一会儿,柳锦绣身边的丫鬟杏儿追上来递给他一块裹着什物的棉布,打开一看,原是他之前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羊脂玉佩。

李允文告别柳锦绣后,没出几月就结婚了,他娶的是与他门当户对的闺阁女子。

柳锦绣听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是啊,郡守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妻呢?

在这临安城,像她们这样歌舞坊出身的女子,想要找个一生的依靠,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1.

第二日便是三月初三,画师李延庭照例来给柳锦绣作肖像画,每年的这天,他都会来给柳锦绣作画,这天是柳锦绣的生辰。

柳锦绣看见李延庭的时候,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延庭看着她道:“锦绣姑娘近日是否没休息好?”

柳锦绣想起昨夜似乎睡得不是很踏实,点了点头,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道:“也还好。”

她看着李延庭拿着画具,突然想起来,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这些年每逢她的生辰,李延庭都会来给她作一幅画。

自师傅梅三娘去世后,这红袖添香歌舞坊的许多事情都要她亲自过目,虽说歌舞坊生意依然红火,只是她自己却忙了许多,竟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她看着李延庭将作画的工具摆好,而后怀中拿出一袋白纸裹好的饴糖给她道:“给你的。”

柳锦绣伸手接了,笑着道:“还是你心细,每次过来总是记得给我带这个。”

之前有一次,她去外面给歌舞坊的姑娘们置办首饰,因为早上出门的急,又来了月事,走着走着便感觉心急气闷,头晕眼花,便扶着街边的柳树站着。

李延庭刚好路过,见她面色苍白,身形不稳,担心她出事,便扶着她坐下,替她把了脉。

李延年是画师,闲暇时间多,空了便自学了一些医术,给柳锦绣把完脉,正如他想的一样,柳锦绣气血确实有些不足。

他当下便在街边买了一些饴糖递给了柳锦绣,温和道:“要好好吃饭,你气血亏虚,先吃点甜的糖吧。”

柳锦绣接过饴糖,一股暖流轻轻在胸间流动,这些年对她好的男子不计其数,但是李延庭算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不同于其他男子,其他男子对她好,大都是想一亲芳泽,而后好成为日后酒桌上的风雅谈资,毕竟柳锦绣是名震临安的琵琶圣手,要是与她有过旖旎往事,那自然是一桩美事,而李延庭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每次见面都对她礼貌有加,听完她的曲子总是有一番感慨说与她听,这让柳锦绣觉得他是个人品贵重的知音。

想到这里,柳锦绣抬眼看了一眼李延庭,他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衫,修长的身姿,俊雅的面容,就像是山林里的一株修竹一样,清高雅致。

她和李延庭认识也快十年了,对他的一些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李延庭如今约莫二十三四岁,他父母早逝,他对自己的亲事也不是很伤心,所以这么大年龄也还未娶妻。他家中的产业不多,但也足够他吃穿用度。

早些年,他去参加过科考,得了秀才,只是因为喜欢作画,后来便弃了科考。

这些年他作画功力日益精进,如今在临安城已小有名气。

他很擅长画人物花鸟,许多官宦富户喜欢请他来描摹人物,一般多画的都是肖像类的画作。

红袖添香歌舞坊这些年的习惯依然是如果有女子入门,就会请他过来作画,李延庭对画资这块要求不高,大部分时间都是免费的。

今日他来给柳锦绣作画,自然也是免费的。

柳锦绣亲自去给李延庭泡了杯茶,笑着道:“这是新出的雨前龙井,好茶赠知音,还请笑纳。”

李延庭看着满面笑意的她,双手接了茶道:“锦绣姑娘客气了,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柳锦绣点点头道:“是啊,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李延庭看着她,在胳膊肘边比划着道:“十年前,给你画第一幅画的时候,你才这么高,那时候你才八岁吧?”

柳锦绣笑着道:“是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己在纸上的样子呢。”

李延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是啊,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很喜欢画画,但是父母不允,我便偷跑了出来,四处寻机会给人作画,刚好遇到这歌舞坊,同意让我来作画。”

柳锦绣笑着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画技也精进了不少。”

李延庭感叹道:“你的一手琵琶,如今也冠绝临安啊。”

2.


洁白的宣纸上,李延庭轻轻落笔,女子漂亮的眉眼,随着蘸着墨的笔尖慢慢显现,柳锦绣微笑着坐在李延庭不远处,任由他临摹。

不多时,一位美丽的妙龄女子便跃然纸上。

柳锦绣看着画中和镜中几无差别的自己,对含笑看着自己的李延庭笑着道:“真像啊,我可得好好保存起来。”

她照例给李延庭弹了一首曲子,琵琶声如泣如诉,随着曲调高低变换,如幽咽泉流,如莺啼燕语,最后四弦一声如裂帛,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李延庭拊掌道:“多日未曾听闻锦绣姑娘的琵琶,如今你这技艺是越发精进了,听之仿若仙乐,只是……”,他微微蹙眉。

柳锦绣轻轻接着道:“只是……有一丝哀怨?”

李延庭点头,道:“恩,你的曲子一向是欢快明媚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听起总是有说不出的哀怨凄婉来……”

柳锦绣微笑着,无奈道:“风尘女子,纵使明媚,也如窗外那娇花,不能长久……”

李延庭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树桐花,在阳光下开得正娇丽明媚,仿若眼前明媚的女子一样娇艳。

李延庭看着柳锦绣道:“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你那琵琶技艺,我每次听来都觉得一次比一次愈发精进,怎么会不能长久呢?”

柳锦绣没做声,复又抬眼看着自己的画像,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和李延庭在说:“我想给坊里的姑娘们每人都画一幅画,她们都如娇花一样,不是吗?”

李延庭没笑了,他看着柳锦绣认真道:“你本来就气血不足,不宜思虑过多。”,他停了一会儿复又道:“给姑娘作画,李某自然乐意之至。”

柳锦绣又与他寒暄几句,眼见时间不早了,留他吃午饭,他不肯,临走前,他看了眼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娇艳的刺玫花出神的柳锦绣,突然有些心疼她起来,那个在他心里种下了许久的种子,如今突然枝繁叶茂,不可拔除了。

女子明媚的侧颜映入他的眼底,直到心里,其实她的影子这些年不久一直在他心里的吗?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此后一段时间里,柳锦绣每日便都见到李延庭在红袖添香歌舞坊出入。

每日他都会采摘一朵带着晨露的刺玫花,放到锦绣的窗边,锦绣一开窗便看到了。

3.

红袖添香歌舞坊姑娘们的画像很快就都画完了,锦绣一幅一幅看完,便让大家各自收好保存起来。

第二日晨起,锦绣照例打开窗户,窗口空落落的,不见往日带露的花朵,突然一个人影在边上一晃,李延庭闪了出来,他看着柳锦绣略显落寞的眼睛道:“早上好,是不是在找这个?”

一大束带着露珠的刺玫花就像变了魔法一样从李延庭身后变到了他怀中。

锦绣看着他满怀的刺玫花,再看看他鬓角眉梢的露水,想是他一早起来前去摘取的,便掩口笑着道:“早上好,你可真是吓我一跳呢。”

李延庭看着锦绣,把怀中的花朵送到锦绣身前道:“送给你的,喜欢吗?”

锦绣也不扭捏,看了看他怀中娇艳的花朵,伸手接了过来,转身的瞬间脸红着道:“你是准备跳窗户进来吗?”

柳锦绣这边花还没插好,那边李延庭已经迈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看到锦绣红着的脸道:“只要你喜欢,以后我日日都送你,好吗?”

李延庭纯净的眸子清澈见底,柳锦绣从那里面看到小小的自己,她低下头,害羞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她在形形色色的客人面前演过许多戏,偶尔也有脸红的时候,但她心里很清楚,那都是逢场作戏,而这次,她的脸是真的红了。

4.

李延庭带着柳锦绣参加了他在临安城的画会。

画会是由许多喜爱作画的人自发组织的,他们会不定时组织大家一起描摹事物,然后在一起互相品评,如此这般切磋交流,对彼此的画技提高都有莫大的好处。

柳锦绣的到来,成了这次画会最亮眼的风景线。

众人见李延庭对她很客气,便也都对她敬了三分,毕竟李延庭是这临安城画技数一数二的高手,技高服众。

这次画会在晴园举办,晴园是一处种满各色树木与花草的园子,专供一些文人雅士聚集玩乐。

这次画会的内容是人物描摹,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柳锦绣身上,柳锦绣看着李延庭征询的目光,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坐在那让众人临摹。

画会结束,柳锦绣大大方方,不做态的表现,为她赢得了许多好评,众人无不对李延庭投去艳慕的目光,几个熟悉的画师还对李延庭打趣道:“喜宴的时候一定要叫我去喝杯喜酒”之类的话。

李延庭听着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柳锦绣,她这边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柳锦绣随即低了头去。

众人散尽,李延庭和柳锦绣并肩走在晴园绿荫下,微风吹来,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落在柳锦绣鬓发上,李延庭伸手,轻轻给她拂掉。

两人间本就奇异的气氛,因着他的这个动作,变得暧昧了许多。

李延庭满怀心事,临分别时,终于对柳锦绣说了出来:“锦绣,他们说的……你可愿意?”

柳锦绣见李延庭满脸通红,也不敢看她,遂轻笑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李延庭,便想打趣下他道:“他们说的什么啊?我怎么没听到?”

李延庭看着她,咬了咬嘴唇,大声道:“嫁给我,好吗?”

柳锦绣看着他,许久,就在李延庭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用力点了点头。

5.

李延庭托了临安城最好的媒婆朝柳锦绣提亲了,柳锦绣拒绝了。

隔日李延庭亲见了柳锦绣,只见锦绣红着一双眼睛,他心疼坏了,连忙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

柳锦绣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有人欺负我。”

李延庭道:“那你这是?”

柳锦绣知道他是说她红着的眼睛,她强自笑着道:“那日从晴园回来,我想了很多……”

李延庭站在她前面,握着她的手道:“你不愿意嫁给我?”

柳锦绣看着他道:“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你真的不介意吗?”

李延庭长舒了口气,拍着脑袋道:“我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你想多了锦绣,我从未介意过你的出身。”

柳锦绣惊讶地看着他道:“真的?”

李延庭道:“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何时介意过这个。”

柳锦绣当下便笑了,听李延庭解释完才知道原来李延庭之所以没有亲自和她提亲,完全是对她的尊重,他要像娶一个普通女子一样,三书六聘,三媒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把她娶回家去。

锦绣当下握了李延庭的手,红着眼睛道:“延庭,谢谢你。”

李延庭看着她,轻轻道:“你不用谢我,我要谢谢你才是,让我就这么遇到了,此后我就是你这辈子的依靠。”

他们商量好了,两人成亲后,柳锦绣就退出红袖添香歌舞坊,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过问歌舞坊之事,而李延庭家中的薄产,再加上他高超的画技赚来的银钱,完全可以养的起她和今后的孩子。

中秋节是个万家团圆的日子,这天临安城名伶柳锦绣从红袖添香歌舞坊出嫁。

柳锦绣这些年来的积蓄与坊里给添置的嫁妆,足足排了两三里。

洞房花烛夜,满室馨香旖旎,柳锦绣靠在李延庭怀中,低低道:“李郎,我自幼便听说伶人这辈子是没有人可以依靠的……”

李延庭搂着她,温和地笑着道:“伶人又如何?我不就是你这辈子的依靠吗?”

临安城红袖添香歌舞坊的琵琶圣手柳锦绣嫁给了城中数一数二的画师李延庭一时间在临安城被传为美谈。

柳锦绣嫁给李延庭后也按照当初的约定,退出了歌舞坊,第二年的时候,他们的爱情结晶诞生了,柳锦绣为李延庭诞下了一个娇嫩的女儿,李延庭高兴极了,给她取名为李婉玉,这是一个刚柔并济的好名字,婉约而又坚定的玉。

玉儿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她眉眼和柳锦绣一模一样,都说她长大定然也是个美人胚子。

转眼玉儿三岁多了,大概是生来本就伶俐,她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懂事许多,已经能和比她大一些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了。

一天,她照例和街坊的小伙伴玩耍,出去不多时却哭着回家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泪水,小脸蛋红彤彤的。

柳锦绣见了连忙将玉儿抱在怀里道:“玉儿,这是怎么了,告诉娘亲是谁欺负你了?”

李延庭也停下手中的画笔,关心地走了过来。

玉儿抽抽搭搭了一会儿,才看着柳锦绣道:“他们说娘亲是,呜呜,是个弹琴卖笑的坏女人……”,柳锦绣和李延庭面面相觑。

玉儿的小手抓着柳锦绣胸口的衣服道:“娘亲,呜呜,卖笑是什么意思啊?”

柳锦绣黯然地抱着玉儿,久久说不出话来,李延庭则重重叹息了一声,伸手从锦绣怀中接过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

玉儿是他们视如珍宝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呵护,这还是锦绣第一次看到女儿哭得这么伤心。

李延庭抱着哭个不停的玉儿道:“玉儿乖,不哭,爹爹给你买最爱吃的糖人好不好?”

玉儿抽噎着点了点头,李延庭抱着玉儿出去买糖人了,家里只剩下锦绣一人了,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突然生出些无力感来。

夜里,玉儿睡着了,柳锦绣看着熟睡的女儿,扯了扯李延庭的衣袖。

两人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去了外室。

烛火摇曳,在两人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锦绣看着李延庭道:“李朗,是我错了,我之前应该听你的去京城,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认识你,更没有人拿我之前的事欺负玉儿……”

李延庭将泪眼婆娑的锦绣拥入怀中,低低道:“我之前和你说举家去长安,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和玉儿,只是你不同意,我便没再提了。”

锦绣说:“事到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咱们玉儿,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被人嘲笑。”

李延庭握着锦绣的手道:“你放心,去了京城,你就在家安心照顾玉儿便是,我有画技傍身,定然会在京城找个生计养活你们的。”

锦绣反握住他的手道:“我之前也有许多积蓄,足够我们一家人衣食无忧了,明天我们就准备变卖这边的东西动身离开吧。”

夫妻俩为了给宝贝女儿一个好的成长环境,终是变卖了临安城的家产,举家迁往长安。

九月底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变卖了临安城的产业,因着路途遥远,便将银子都兑了银票,最后带着一包日常用度的东西雇了一辆马车,踏上了迁往长安的道路。

因为带着年幼的玉儿,他们行程也并不快,一路上走走停停,待到了长安已经到了十月底。

两人初到京城长安,举目无亲,本想买下一处院子,但是当日并没有找到合心意的。

天近黄昏,两人便带着玉儿找了城东的一家客栈借宿。

多日来的奔波劳累止歇,一家三口很快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柳锦绣和李延庭被一阵:“走水了,快来救火啊!”的声音惊醒,玉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哭了起来。

屋内浓烟滚滚,大火从隔壁蔓延过来。

柳锦绣连忙从还未起火的被子上撕下几块布,递给李延庭让他捂住口鼻,同时也给自己和玉儿捂住口鼻,慢慢往外面摸索而去。

火是从隔壁燃起的,烧过屋梁,蔓延到了这边,快到了门口锦绣忽然想起了他们的包袱,那里面有他们兑换的银票,眼下正在那墙壁下面的桌子上,桌子早已经不起大火的烘烤,眼见就要燃了起来。

她让李延庭带着玉儿先走,自己则去抓那眼见就要沦入火海中的包袱。

李延庭抱着玉儿借着火光出了门,木质房梁在大火中摇摇欲坠,眼见就要倒塌,他突然发觉柳锦绣不在身边,连忙返回去,一把拉了锦绣道:“快走!”

包袱还没到手,锦绣便被李延庭大力拉了出去,待他们人刚前脚刚离开,后脚巨大的房梁便在熊熊火光中轰然倒塌。

他们一家人和其他客栈中逃出来的站在客栈外面,愣愣地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李延庭一手抱着玉儿,一手拉着锦绣道:“真险啊,还好我们都出来了。”

柳锦绣想起刚刚也有些后怕,还好李延庭拉了她一把,不然只怕她今日就出不来了。

不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大火很快在众人的帮助下扑灭了,但是他们的财物却在这场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看着身上仅剩的衣物,柳锦绣的面色不禁暗了暗。

京城的官府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给他们当夜住宿的人员提供了一些日用的衣物和银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他们半月所需。

柳锦绣和李延庭商量了,便在城东附近找了个房子租住,因为没有多少钱,只能租了一处小房子,一家人总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

李延庭第二日便出门去寻找生计,但是当晚却悻悻的回来了,柳锦绣拉着他的手安慰道:“李郎,不着急,咱们慢慢找。”

李延庭本来觉得自己的画技已经很是不错,想着在这京城找个画师的活计应该很容易,不料这京城之中,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技艺高超的画师比比皆是,没有人举荐,纵然有超高的画技也无人敢用。

一个月下来,李延庭没有找到一官半职可以养家,家里的米缸要见底了,到了月底又要交房租了。

每次满心惆怅的回家,柳锦绣总会拉着李延庭的手道:“不要着急,我知道你的才艺的,咱们慢慢找。”,到后来李延庭都不太敢回家了,他怕看见柳锦绣,也怕见到玉儿问他为什么又没有给她买爱吃的糖人。

柳锦绣背着李延庭把手上唯一的玉镯拿去当铺当了,这才换来一点银钱,交了房租,买了米面。

李延庭看着柳锦绣空荡荡的手腕,面带愧色地对她道:“锦绣,对不起,我没想到……”

柳锦绣也面色黯然,想了会儿道:“不然,我们还是回临安吧……”

李延庭看了看一边玩耍的玉儿,坚决道:“不,给我点时间锦绣,我一定会在这里找到活计养活你们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柳锦绣看着李延庭,点点头。

京城的冬天比临安冷多了,寒冬腊月,一家人住在四面漏风的房子里,大人还好,只是小孩子就不行了,虽然他们很努力地把玉儿保护在最里面背风的地方。

每次碰壁回来,李延庭都想去借酒浇愁,但是奈何囊中羞涩,想想只觉得无比憋屈。

玉儿生病了,发起烧来,李延庭一开始用自己的医术给玉儿开了药方,没想玉儿吃了却不见好,夜里烧得更厉害了。

两个身无分文的人抱着玉儿敲开了药铺的门,但是却被告知没有钱不给看病,夫妻俩不信这京城就没有善人,他们带着玉儿跑了一家又一家药铺,无奈没有遇到一个愿意可以免费给玉儿诊治的人。

身上能当的东西都已经当完了,眼见一家人便要走投无路,夫妻俩抱着发着高烧的玉儿坐在路边,乞求能有个路过的好心人可以帮一帮他们。

一辆马车自他们身边经过,车窗里探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侧脸来,她看见坐在路边的锦绣,满脸的不信,随即又得意起来。

她喊停了车夫,伸出自己戴着宝石戒指的纤纤玉手,朝柳锦绣笑着道:“哎呀,这不是锦绣姑娘吗?你怎么在这里呢?”

柳锦绣听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满头金钗银花的画扇正在马车窗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嘲讽。

这画扇原是红袖添香歌舞坊的歌姬,因歌唱得好,做了一个商人的姬妾,为人姬妾不甚与与人为奴,柳锦绣心高气傲惯了,她那时候自然是看不上珠儿为了富贵而做人姬妾的做法的,只是不料如今自己这狼狈样却落在珠儿的眼里。

思及当下的情况,看着怀中滚烫却无钱救治的女儿,锦绣心一横,眼含泪光道:“珠儿,求你救救我女儿一命。”

珠儿惊讶道:“锦绣姑娘,不是听说你嫁了个好人家吗?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锦绣这才把一路上的遭遇和珠儿说了,珠儿如今虽然为人姬妾,但看衣饰应该也是备受宠爱,她也不吝啬,随即拔下头上三只金钗交到锦绣手中随口道:“我出门没带多余银钱,这金钗我有的是,这几个你先拿着,去给你女儿看病。”

锦绣千恩万谢地谢了珠儿,正准备离去,不料又被珠儿叫住了,她坐在马车上,朝锦绣招着手,锦绣见她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便踮着脚凑近马车,只听珠儿道:“你若是想在这京里重操旧业,我也可以帮你的。”

柳锦绣身子一震,回首看了看李延庭,没说话。

珠儿见状也没多说,只是看着李延庭轻笑了下,对锦绣道:“我家在东坊十八号,你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见珠儿坐的马车走得远了,锦绣这才连忙和李延庭抱着玉儿去找大夫看病。

在珠儿给的金钗资助下,玉儿总算是得到了医治,看着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回来的宝贝女儿,柳锦绣心中苦涩万分。

李延庭只说了要去寻找活计来做,却每日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锦绣想着许是他受了珠儿的刺激,觉得愧对他们母女吧。

珠儿的金钗换来的钱,短暂地解了他们一家的燃眉之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房东又一次来催缴房租,柳锦绣只能求房东再宽限几日,房东大骂道:“就是看着你们可怜,不然早就把你们撵出门了,三日内再不交房租,我就去告官,把你们抓起来!”

柳锦绣抱着玉儿,看着房东离去的背影,眼中泪光点点,李延庭则满面惨然。

第二天柳锦绣起了个大早,她穿着素色的衣裙,去了珠儿留给她的地址:东街十八号。

这是一处宽敞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珠儿开心地笑着道:“虽然我家那老鬼不怎么着家,但是对我确实真的好,这房子是他专门给我在这置办的,还有几间商铺,也都写了我的名字。”

柳锦绣讪讪道:“还是珠儿妹妹好福气。”

珠儿细白的手指上戴着沉甸甸宝石的戒指,端着白瓷茶碗笑着道:“锦绣姐姐,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要,你看这长安城,有多少富贵人家正缺姐姐这样子妙人儿呢。你啊,去还是不去,就给我一句话,如果去,我这就给你引荐引荐去,你夫君的那点画技,在这长安城中,难呐,再说,你也是知道的,像我们这样子的女子,画画那是风雅之事,我们沾不上边的。”

柳锦绣想了想,终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还请珠儿妹妹帮忙引荐。”

机会很快就来了,第三日,锦绣便收到珠儿派人来传话,说让她去陪着聊会儿天,顺便还带来了一些银钱给锦绣。

锦绣知道这是请她出场给的预付金,便转身把银钱给了李延庭,叮嘱他在家中好好照看玉儿,遂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

到了珠儿家,珠儿笑着对她道:“来了,这不就挺好的,你琵琶也没带吧?”

锦绣点点头道:“自从退了那歌舞坊,那些东西我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珠儿面色有些不太好看,道:“我可是把你当昔日姐妹来看的,虽然以前你们对我做商人妾室多有非议,念这长安城中,你我无亲无故,也算是个故人,我也不做计较,只是眼下给你介绍的活都来了,你连吃饭的家什都没带……”

锦绣低着头道:“之前哪里想到还会有用的着它的一天呢……”

珠儿看着她一身素色衣服,不免皱了皱眉,道:“今日介绍你去的可是大家,莫要小气了去,琵琶没带没关系,只是这衣裳……你随我来换身衣裳吧。”

不消片刻,锦绣便穿着珠儿的一身杏色衣裙出来了,珠儿看到赞叹道:“姐姐美貌依然不减当年,你今日去的陈家可是百年望族,今日是他们家老爷子八十大寿,本来他们家养的伶人,但是一个突然吃坏了肚子,那管事的婆子我原本认识,她便托了人让我给她找个替补去,如今时间也不早了,你快乘着我的马车去吧。”

珠儿说罢,便去让丫头去房门那边让车夫把锦绣送去陈家。

锦绣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看到外面倒退着的街边景物,心里一片冷然,她和李延庭终于是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柴米油盐左不过那些黄白什物,日子是要过,但是也要过得下才行。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想起那年她冻饿将死时把她救起来的师傅梅三娘,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支持她重返这条路吗?

思量间,马车已经停在了陈府门口,车夫得了珠儿叮嘱,对她道:“娘子,我就在这等你,夫人交代了,要我把你送来再好好地送回去的。”

听着车夫叫珠儿夫人,锦绣突然有点羡慕起珠儿来,一般妾室若不是男主人宠溺,是叫不得夫人的,她眼中流露对珠儿的羡慕,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她柳锦绣哪里比珠儿差了,她一定要在这长安城中立足,而且一定要比珠儿活得好。

陈家是长安百年望族,锦绣抬头看着陈府的高大肃穆的御赐匾额,思绪万千。

她在陈家下人的带领下,缓步从侧门进入。

管事婆子见了她,眼前一亮道:“你就是珠儿介绍来的吧,虽然是临时顶替,但是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技艺,小翠,拿个琵琶过来。”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抱着琵琶转眼就到了锦绣眼前,锦绣稳稳地接过琵琶,低眉信手弹了一曲脍炙人口的《琵琶行》,管事婆子虽然不太通乐理,但是粗略懂得些,一曲终了,只乐得像捡了个宝,指着她直道:“就你了,你不用作顶替,这次你直接上就行!”

柳锦绣对着管事婆子敛礽,遂由着丫头带了下去。

陈家虽是百年望族,但是到了陈舒望这一辈已经日渐显露出颓势,他只有一个儿子,还在启蒙中,而今家中除了他在朝堂之上,已无更多人可做支撑。

今日是他父亲八十大寿,请柬送出去了不少,如今宾客言笑,主人自然是喜上眉梢。

席间忽闻润王爷驾到,众人连忙停了饮宴,起身相迎。

润王爷曾在与陈舒望一起在老父亲手里听过几天学,念着师恩前来祝寿,此次前来倒是让众人高看一眼,同时也对着日渐没落的陈家高看了一眼。

润王爷年过三十却依然风采照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朝大家扫来,天潢贵胄的威势倏然而来,众人忙跪下请安,润王爷看了座首的恩师一眼,连忙先去把恩师扶了起来,这才对众人道:“大家不用多礼,宴席继续。”

有几人起身给润王敬酒,一时间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陈舒望见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正是伶人出场唱曲儿的好时间。

这个时代流行舞乐,一般京中人家都会豢养歌姬,随着陈舒望大手一挥,一排着装一致的舞姬款步上台,众人皆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地地看着台舞姬们的表演。

柳锦绣是在一众舞姬跳完舞后出现的,她怀抱着琵琶就像抱着自己的未来一样忐忑不安,临到上台前一刻,她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只见她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上了舞台,清亮的眸子扫视一眼台下众人,无可挑剔的窈窕身姿让人叹服这女子似乎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儿,她微微一笑,似一阵春风迎面扑来,众人的眼睛不觉都亮了亮。

柳锦绣款步坐在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凳子上,抱着琵琶低头素手轻拂琴弦,清扬的琵琶乐音随之响起,一副春江花月的美景在眼前徐徐绽放开来,一轮明月高挂在蓝黑色的天幕上,顿时间舞台下鸦雀无声。

这一曲《春江花月夜》,这是当年她在临安城的成名之作。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柳锦绣当年在临安城因一曲《春江花月夜》名震临安,多年后在陈家宅院的旧曲重弹,风采更胜当年!

一曲终了,四座皆惊,润王看着眼前弹奏琵琶的女子,她唇不染而朱,眉不描而黛,一双眸子宛若春露,整个人容光焕发,仿若看见她就是看到了整个春天一样,他的心似乎忽然被什么抓住了,直到身边的侍从叫了他第二声,他才恍然惊觉手中的酒杯早已倾倒,里面的酒液早已顺着手腕湿透了衣袖。

润王看着琵琶女如此失神的样子,自然逃不过陈舒望的眼睛,这些年一直疲于维护陈家百年望族的他突然有一个胆大想法。

柳锦绣被请到了陈府后宅说话,这里除了陈家主人,一般人是不能涉足的。

丫鬟给她上了盏茶便退了出去,待她看见陈舒望进来的时候,心知这于她定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陈舒望一身玄衣,看着她,微微笑着开口道:“你叫柳锦绣?”

柳锦绣敛礽见礼,答道:“是的,奴家柳锦绣,临安人士,几月前刚到京城。”

“家中可有亲人?”陈舒望问道。

柳锦绣心下凄然,想着李延庭和玉儿,心里有一丝挣扎,终究她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被恩人收养,如今恩人已去,孤儿来京谋生。”

陈舒望按捺住心中惊喜,直道:“眼下有个有个机会,我可助你飞黄腾达,扶摇而上,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否可愿意?”

柳锦绣心下已猜到三分道:“愿闻其详。”

陈舒望道:“润王对你青眼有加,只是你的身份……”

陈舒望停了停,看着柳锦绣,柳锦绣连忙低头道:“奴婢但凭大人安排。”

陈舒望道:“你是否愿以我陈家旁支之女身份,伴他身侧?”

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柳锦绣的心头,随着喜悦而来的还有一丝钝痛,柳锦绣低下头,思量片刻,她坚定地抬起头,对上陈舒望期待的眼神道:“奴婢愿意!”

陈舒望大喜过望,连忙粗粗对她讲了陈家旁支的一些信息,便交代丫鬟给她梳洗打扮。

这天清晨,润王府的九曲回廊上,一身着绯色华服的美丽女子,云髻峨峨,头戴五凤朝阳挂珠钗,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耳上戴着红宝耳坠,细碎的金线流苏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她手中捻着鱼食,朝着回廊下的池塘抛去,水中各色的锦鲤争抢着她上一刻还在她手中的鱼食。

昔日临安城已嫁做人妇的名伶在长安弹了一首曲子,有幸被润王看上,再加上陈家的助力,如今柳锦绣摇身一变,化作陈家旁支女儿陈柠进了润王府,成了润王的侍妾。

陈柠看着水中的争抢鱼食的锦鲤,感到自己的人生真是像一场戏一样无常,她眉头轻蹙,心中想着李延庭和玉儿以及珠儿那边如何应付,至于陈家,如今已经和她是一条船上的人,这边只要她得了润王的宠爱,那何愁陈家不能为她所用呢?

想到这里,她将手中剩下的鱼食抛入水中,看着眼前跳跃抢食的玉儿,心下便有了计较。

当日陈家已经打发了珠儿派来的送锦绣前去陈家的车夫,只说锦绣得陈家青睐,已留在府中,暂时不回去了,所以珠儿暂且还不知道她已入了王府的事。

柳锦绣想定了一切,便从九曲回廊施施然往回走,待走到一半时,便看到了润王站在回廊一头含笑看着她。

润王自从把锦绣接入府中,便对她宠爱有加,润王府的王妃之位空悬已久,柳锦绣进来之前便有两个侧妃与三位妾室,而柳锦绣挂着陈家庶女的身份,也不好马上给她侧妃的位置,如今也只是个侍妾。

她远远见了润王,拢了拢鬓发,朝着他快速地走了过去,润王只觉眼前踏着金色晨光朝他走来的女子,宛若仙子,似乎遥不可及,但又触手即得。

她朝着润王敛礽行礼后温柔笑着道:“王爷,你怎么不多睡会?”

润王看着她,温和道:“你都起来了,我怎么还睡的着。”说完,走过来伸手很自然地牵了她往回走。

两人携手在九曲回廊上慢悠悠地往回走去,晨光把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

陈柠进入润王府占尽宠爱,第五个月的时候,便有了身孕。

陈舒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开心的,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陈柠要让他想办法除掉珠儿。

他这边安排的人去打听回来告诉他珠儿之前只是个歌姬,而柳锦绣之前也是个乐人,他忽而明白了陈柠的想法。

陈柠如今有孕,早晚会诞下儿女,入润王室族谱,如果她的身份被揭穿,那对他们陈家也没什么好处。

如今润王膝下虽有两子,但都不得润王宠爱,如果陈柠的肚子争气,一举生下个儿子,那说不定还能变成润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当今圣上已日渐薄暮,如果再想远一点,润王登上大位,那他们陈家则说不定可以出个皇后呢。

陈舒望这样子想着,不觉嘴角已轻轻翘了起来。

陈舒望如今掌管着京城防卫司,只消他一句话,珠儿便轻轻巧巧地从这世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至于李延庭和玉儿,陈柠这边现在还无暇分身来顾他们,她现在要做的自然是固宠,把这个有着皇家血统且日后可能给她无限尊荣的男人的心紧紧地握在手心。

当她收到陈舒望把珠儿处理掉的消息时,她的大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双手也有沾满鲜血的一天,而这鲜血竟然是与她有恩的珠儿的。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珠儿满脸是血的在朝着她笑,边笑还边指着她的肚子,突然间,珠儿竟然朝着她扑了过了,她大惊失色道:“不要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润王在耳边急急地唤着:“柠儿,柠儿,你快醒醒!”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抬眼看到眼前的玉勾金纱帐,复又转身扑在润王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半天喘不过气来。

润王温和地拍着她的背道:“柠儿,不怕,有本王在,谁敢伤害我们的孩儿。”

第二日,润王便携了她去了相国寺亲去祈福。

大雄宝殿的金身如来雄伟庄严,她看着在蒲团上跪下虔诚许愿的润王,神思间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犹记得那年,她怀着玉儿的时候,李延庭也去临安城的寺庙许过愿,祈求佛祖护佑她和孩子平平安安。

润王许完愿,看着一边发呆的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柠儿放心,佛祖定会保佑我们的孩儿平安出世的。”

陈柠看着他,目露感激地点了点头。

润王让人把她在王府的住宅迁到葳蕤园,据说这是正妃才能居住的地方。

润王怕她害怕,日日陪她宿在一起,一日三餐都要府中侍女验了才能食用。

润王如此的守护,陈柠反而觉得心惊,或许是因为美貌,或许是因为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或许是因为冥冥中之中的注定在他们之间的缘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陈柠不负所望,生下了儿子。

润王抱着怀中软软糯糯的孩子,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子他之前不是没有过,但是那些儿子的母亲,他都不喜欢,只有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陈柠生的,与他骨血紧紧相连。

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润王府空置多年的正妃之位,终于给了陈柠,陈家此后也多了一位王妃,这让陈舒望很是意外,他之前从未正视过的女子,如今竟然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而这些还与他陈家休戚相关。

他有些暗自庆幸,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让她做了陈家人,那陈家也不可能有与皇家攀上亲戚的一天。

时光一天天地过去了,她和润王的儿子也会开口叫母妃,父王了。

陈柠是个很清醒的女人,这些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她慢慢地在王府里有了自己的心腹,培植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午夜梦回时,她偶尔也会想到李延庭和玉儿,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不好?李延庭一定不会想到他昔日的妻子如今也成了这润王府的女主人吧?

她让自己的心腹去打听李延庭和玉儿如今的下落,打听回来的结果虽然不算很好,但是倒让让她安心了不少。

原来那年她离开之后,李延庭等了半个月没等回来她,便带着女儿回了临安,李延庭贫病交加,不几年便离世了,只留下不到八岁的玉儿,而心腹查遍了临安城,都没查到玉儿的消息。

听着心腹对她的这些汇报,她静静地摸着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想着自己八岁那年在临安街头冻饿即死之时,是师傅梅三娘救了她,而那时候谁又会想到当初那个孤苦伶仃的她如今会站在这世间荣华之至的地方呢?

关于玉儿,关于李延庭的那些事,似乎只是和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事情,她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陈柠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酷漠然,是离开李延庭之后,还是在杀了珠儿之后呢?

一天夜里,宫里来人把润王叫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柠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这些天来皇帝病重,她作为儿媳妇也和润王一起进宫去探病过几次,如今夜里匆匆忙忙如此,定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此事,她连忙穿衣起来,戴着帷帽,悄悄骑了匹马,出了王府的角门,一路直奔陈家。

润王妃深夜来访,自然是大事,陈舒望不敢怠慢,急匆匆起床相迎。

陈柠不顾一身风雪,借着烛光,看着陈舒望,眸光沉凝道:“五年前,感谢你给我了机会,让我如今才有此身尊荣,而今,你们陈家的机会来了。”

陈舒望在朝多年,对朝堂之事自然了如指掌,他连忙道:“难道是皇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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