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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冬冬(22)我一路辗转流亡
我趴卧在车的后座上,望着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有些颓废和伤感。车一直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我不知道他将要把我带到哪里去,但跟他在一起,我却并不觉得恐惧。我总觉得他由骨子里散出的忧郁气息和我十分相似。
他看上去是那么孤独,眼神是那么凄怆,背影是那么落寞,声音是那么低沉。他的服装从头到脚都是黑色,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背包,黑色的小车。可是,他收养了我,我的毛并不是黑色的。
他带我回到了家里,空旷的房间里只居住着他一个人。桌子上摆着四张遗像,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已经过世。望着这个冰凉冷清的家,我的全身凉飕飕的。我又开始想念钟婧,想念爸爸和妈妈,想念那个弥漫着香气而又温暖的家。
他去沐浴了,我翻看了他放在茶几上的驾照和身份证。他叫安冬冬,今年三十岁。天啦!竟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我居然和他同名了。
安冬冬沐完浴后,把我也请进了浴室,洗了个澡。他用洗发水将我的毛发清洗了一遍 ,过水后,又用沐浴露搓洗了我的全身。他用温热的风筒将我的毛发一寸一寸地吹干。
他将我抱在怀里,摸我的肌肤,摸我的每一根血管。我全身痒痒的难受。
“哎,老兄,你是个同性恋患者吗?可我不是呀,求你放过我吧。”我扭捏挣扎着,想逃跑。
“别跑呀,从今天起,我和你相依为命,我已经有十三天没和任何人说过话了。我可能很快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在我死之前,希望你能陪伴我走完这人生最孤独的日子。”他起身去了厨房,端来早上已经沌好的肉骨汤。
我和他围坐在茶几旁享用美味。我困惑地打量着这个忧伤的男人,洗耳恭听他的心事。
“我可能活不过今年了,我们家族的所有男人都没有活过三十岁。你虽然只是一只狗,可你却有着强健的身体,有着健康的血管。而我却很快将会因为血管癌而死亡。”他喝完一碗汤,把全部的肉和骨头都给我吃了。
原来他患上了一种家族遗传疾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将会命不久矣,但他却一直顽强地撑到了今天。从小他就是个重点保护对象,身上不能出现任何损伤,皮肤的一个小小伤口都可能引发炎症,而致使他毙命。所以他一直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玩耍、学习、工作、生活。在这种自我保护状态中,他没有朋友,没有欢笑,一直活在寂寞的灰色世界里。
他担心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年了,便把工作辞了,买了车,准备去旅游。
我为自己刚才龌龊的想法感到脸红,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朋友,只是想和我说说他心中的苦闷,而我却想多了。他没有把我当作一只狗来看待,而是把我当成一个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同情他,又敬仰他。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帮不到他。
他领着我去阳台上去看他种的玫瑰花,这是他为心仪的姑娘种的玫瑰。三十六盆玫瑰开得正艳,而他却从未将这些花送出去过一朵。他把对她的爱深深地埋藏在这带刺的玫瑰里。他俩本来是非常深爱着彼此的,而他却一直压抑着自己。
他拒绝了她的关心和爱慕,姑娘终于和别人结婚了。两年前,那已嫁为人妇的姑娘却在产后抑郁自杀了。他心痛不已,仍然默默地为她种着玫瑰。
“我爱她,永远爱她,她在我心里,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他站在风里,自言自语。
“汪汪。”我轻轻地回应了他两声。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深情,更可忴的人呀!生命只是一种可以腐败、变质、完结的躯体,而爱却是一种长久的流动着香气的东西。
他一直和我聊到深夜,仿佛要把他这一世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全都讲给我听。我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也真心想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电视里的球赛一场接一场地进行着,我俩都是个足球迷,而我们却只能认真地瞅着屏幕,伤感又无望。我和他这一辈子注定是进不了运动场的两个生灵。
电视一直开到天亮,我和他一人躺在一张沙发上,在一场场比分中度过了漫长的黑夜。
我不知道自己几点钟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安冬冬带着我上了车,我们开始去旅行了。
小车沿着国道走走停停,沿途经过许多美丽的城市和村镇,穿过幽静的山岗和石桥。我和他就像哥们一样并排走着,一起去品尝各种小吃,随心所欲地买了许多觉得好玩但又无用的东西。比如划板、精美的鸟笼、最新款的钓鱼竿、漂亮的球衣……
其实这些东西只是满足一下他的心理需要,实际上医生建议他都不要快走,而他却还冒险驾车出游。我知道他很绝望,而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陪伴着他。
噢!太神了,我们途经的下一站居然是太城,如果继续走国道的话,完全有可能途径高宝镇。
“老兄,你简直太仁义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心事的?哦!你简直太厚道了。”我激动地心都快跳了出来。
我狂呼乱叫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而他的面容却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我才走这条道的,这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管他呢,我的心中热浪滚滚。一想到我那个久违的小爱人,我就又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前面所受的苦难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趴在车窗上,望着金黄的麦浪,果园里成串的葡萄,还有小河里成群的白鹅和鸭子……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国道两旁,绿树成阴。我们被深情的翠绿包围着。
想着又能见到钟婧了,我的心情好得可以照亮每一片绿叶。啊!这美丽的盛夏,我伸长了脖子,直起了高大挺拔的身姿,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
傍晚的时候,天空突然起风了,路上爬满了青蛙,老鼠和蛇也到处乱串。车子开始摇摇晃晃,我被摇得晕头转向。
怎么回事?安冬冬犯病了吗?他已经握不正方向盘了吗?我大叫起来,希望他能停下车。我还不想死,我还要去见钟婧。
“卧好,别乱叫,这条山道好像有鬼,车子已经失控了,我们必须在半小时之内穿过山道。”安冬冬声音颤抖着。
我紧紧抱住坐椅,可是车身太过摇晃,我被颠簸地几次差点滚落在地板上。车轮压过青蛙和老鼠,到处一片凄厉的叫声。这是传说中的鬼谷吗?我可是个进过鬼门关的人,为什么还这么胆小呢?
前面有一辆长途大巴歪歪斜斜地扭摆着,像个怀了孕的大肚婆,终于重心不稳,撞断了护拦,飞下山谷。
路基上裂开一条条口子,我吓得浑身战栗,胡须都竖了起来,我这是又上了黄泉路吗?天啦!请告诉我,这是梦境,不是现实。
“兄弟,快打开车门跳车逃跑吧!地震啦!”安冬冬大声喊道。
“汪汪。”我用双手紧紧抱住前面的座椅,希望与他同生死,共患难。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个死法更好,最好将我合在地缝里,也不需要坟墓了……”安冬冬面如死灰,双目失神,说着绝望的话。
正说着,后面飞来一辆失控的大卡车,将我们的小车撞得飞了出去。车子在往下翻滚,我的心却一直往上升。
这一次我是必死无疑了,我的脑袋被重 重地撞击了一下,后面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再次睁开眼晴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是泥,我正躺在满是淤泥的荷塘里这松软的稀泥让我又一次死里逃生。而安冬冬却已被塌陷的车头卡得死死的,他应该是在几个小时之前已经死亡了。
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了,但却不知道会是这种死法。我很难过,但除了难过,别无办法。他的身体被变形的车身卡得死死的,仅凭一己之力,我无法将他从车里拖出车外。
唉!老兄,对不住了,我没办法将你安葬,还是等震后救援队来善后吧!
我用嘴叼来一些树叶盖在他的脸上,希望他能安息。天色昏暗,周围仍旧地动山摇,余震不断。
这里离高宝镇应该不是很远,这么说高宝镇应该也难逃厄运。我心乱如麻,不知钟婧是否安全,爸爸和妈妈可曾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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