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一个小男孩偷偷的在我的语文书里夹了一张情书，叠成心形，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课本里。

  情书惊呆了我，我惶然不敢开启，我这样的女生怎么会有男生给我写情书？

  在这个花一样的年纪里，班里确实有不少早恋的学生，而且大部分文化课成绩都很好，他们互相支持，互相进步，相约考同一所高中。

  这种纯纯的爱恋是往后漫长岁月里再也不会有的感情，成年之后，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情感，能够想起初恋这件事，从心底深处来说，也是一件带着笑的回忆。

  我没有对班级里任何男生有过不一样的情愫在心里。那个年代因为成绩的原因，让我很自卑。两极分化的文化课成绩，使我觉得自己是个另类。文科出类拔萃，理科全班倒数，经常受到的批评比赞赏要多。

  再者，家庭条件困顿，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吃不饱。甚至看到别的同学早上吃学校大门口那一家鲜肉烧饼，再配上香喷喷的辣椒酱，也是独自咽口水。

  我没有心思，去考虑少女时代应该要怎样去过的更加精彩，不敢像别的同学一样自信大方。我总觉得家里穷，让人瞧不起。加上成绩不好，更加没有自信。有的只是成天木讷的坐在座位上，看书，沉默。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独特又优异的少年给我写这样的一封情书，他将信封细心的叠成心型状，悄悄的放在我的书本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中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后，骑上自行车，5公里的路程赶到学校。在第一节语文课上，翻开书本，我发现了那个可能对当时年少的他来说需要鼓起巨大勇气后写给我的那封信。

  我没有奢想过哪位男生会给我这样的女生写情书。没有人告诉过我当时的自己有多美，消瘦的身材，精致的瓜子脸，内向而又倔强的性格，长长的黑发铺在背上，多年以后，每次经过校门口，看到这样的女孩子，我都要多瞅两眼，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午后的那个自己。

    可是那时的自己，有的只是不自信带来的少言寡语，畏畏缩缩。看着别的女孩子吃零食，我会咽口水，看着她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我会自惭形秽，看着她们肆无忌惮的和男生打闹，我会默默的靠在墙边不去看。

  我是在上高中以后才悄悄改变了性格。

  整整一节课的时间，我都在胡思乱想，不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可是上面写着我名字的字体，那么熟悉，那么铿锵有力，曾经我还一度模仿过他的字，让他教我怎样去写好楷体。

  对，他就是坐在我前面的男生，踏实，沉稳，寡言，少语。成绩比我好，各科都很均衡。平日里，我们互相说着不紧不慢的话，聊着学习的事情，调侃着他那一只受伤的眼睛……

  说到眼睛，人到中年的我，此刻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内心悔恨万分，眼泪在我的心里流淌。

  可怜的少年只有一只眼睛，右眼失明了，整个右眼皮是塌下来的，仔细看可以很明显的看到眼珠是没有光泽的蓝灰色、暗淡无光。

    以前问过他失明的原因，说是小的时候跟别人玩耍，被棍子戳的，导致失明。

    后来，我时常在想，被人戳破眼睛，那是怎样钻心的痛啊，小小的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父母又是怀着怎样愧疚的心，时时面对这样残疾的儿子的？很多事，年少的我，不能明白，等到明白时，已是人到中年。

    我经常会用手在他右侧脸那里挥来挥去，调侃他，说，看不到看不到。他也不生气，也许只有我说了他才不会生气，别人我也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去伤害一个曾经受过伤的孩子。

    我想那时的爱，是纯粹的，是充满温情的。我们上学路上很少一起，他有个哥哥，兄弟俩是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我家要远不少，通常我是跟我姐姐一起骑自行车。

  后来，他的哥哥，我的姐姐，都上了高中，我们也升到了初三，学业很紧，除了呆板的坐在教室里像机器似的做题，背书，上课，其他没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事情。我唯一小小的愿望便是早日离开这所学校，去新的环境，认识新的朋友。

    下课后我惶恐的打开信封，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明了的记得，开头的第一句是：Dear莹莹。

  因为我的小名叫莹莹！以前聊天的时候说过。内容很简短，只有短短的几句，类似于从相识到相知三年时光，稍纵即逝，还有对于毕业分别后的不舍之情，也说了一些喜欢之类的词语……

    我默默的看完信，内心有了别样的情愫，我从来没有认真的打量过这个少年。他沉稳，内敛，不善言辞，早熟，勤奋，刻苦。乍一看不是特别的好看，但是干干净净。

  我性格倔强，他温和细腻。

  我悄悄的收起了情书，我并不想早恋。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心根本就没有往这事上想，我也不明白，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他，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

    自从和我表达了喜欢之后，每天早上，为我买包子，烧饼，零食之类的。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只拿过几次，虽然我很想吃，但是自尊心告诉我，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况且，我自己家里穷，我认为别人家也都不容易，理智告诉我，不能花别人的钱。

    有时候，我数学太差，被老师批评，自尊心受挫，他会默默地陪着我，不说一句话。那时候的我不懂，认为全班都会笑话我，包括他。

    很多时候，穷的连圆珠笔都没有，他也会5毛钱买两只，然后送我一只。我并不是不接受的，因为确实没有笔写字。

    一年到头都是穿着校服的，校服让我有安全感，他说喜欢看我穿校服，可爱。其实真的是没有其他衣服可穿。

    日子每天都一样，没有太多新鲜感，唯一有感动的便是，平日里多了一些无言的问候。

  直到有一天中午，语文老师把我不明所以的叫到办公室，说，我竟然把情书夹在了课堂本上交了上去。我惊呆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夹在了课堂本上，我不是故意的。

  老师批评了那个少年，我看到他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看着我的眼神，失望，悲伤，没有说一句话，我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多年后，我在想，他哭的原因，可能是一颗细腻的心被喜欢的女孩揉碎过，而并不是老师的批评。

  由于我语文成绩一直保持全班第一，老师也很喜欢我，并没有多多的批评我，只是上语文课的时候，经常会用眼睛两边的扫荡着我们俩。对了，后来我们的座位调开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才知道，是我的同桌，把情书偷偷夹在我的课堂本上交给了老师，而且经常跟老师打小报告，说我们早恋的事情。

    自从班里人都知道那个少年给我写过情书后，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在早恋。甚至多说一句话，也要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我内心是拒绝的，我是个保守的女孩，我怕被别人说成是不学无术，只知道谈情说爱，或者是水性杨花。

    很多时候，我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直到有一个初秋的夜晚，下过自习后，已经9点了，大家起哄说，今晚要一起结伴回家，不想住校了。

  大概有二十几个同学，我们回家都是同一个方向的，大家骑着自行车，在皎洁的月光下，边唱边拉手，不乏有早恋的。

  少男少女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骑着欢快的自行车，月光洒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像是给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披上了一层荧光。

  明快、活泼、向往、幸福。

  我和他顺理成章的并排骑着车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着聊着只剩下了我们俩。其他同学，都跑没了影。

  此刻，只剩下了我们。

  微风轻轻吹拂着我的长发，有点凉意，虽是初秋，但是夜晚的蛐蛐和青蛙还在此起彼伏的叫着。

  “我能牵你的手吗？”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快要到他家那条岔路口时，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犹豫了！我并不想早恋，我只是不讨厌他，而且，我们前后座位相处了两年多，也算有点了解。

    可是我还是伸出了手，给了他希望。

    懵懵懂懂的年纪，如果有人说声喜欢你，内心其实还是很开心的，只要不是太差劲的人。

    第一次被男生牵手，我觉得此时的自己胆子太大，怎么可以和男生牵手？他也很紧张，与其说是牵手，不如说是拉手，两个人只在彼此的指尖上轻轻的触碰，但两颗心却靠近了。

    在路口分别的时候，看着他即将要离开，我害怕了，天太黑了，已经十点钟。道路两边的大树被风刮的嗖嗖的响着，我们俩置身在一片漆黑当中，那时候的农村夜晚没有一颗路灯。

  “我想回学校去。”看着离家还有一段路的我，内心被黑暗和恐惧所笼罩。我知道，如果我硬着头皮骑车回家，肯定会被路边经过的坟堆吓出心脏病来的。而且免不了要被妈妈一顿训。

      他回头看了看我，内心仿佛也挣扎了很久，说：要不你来我家吧。

    那一夜，我和他妈妈睡在一张床上。

    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他妈妈长什么样，只知道家里只有他和妈妈，没看到他爸爸，他哥哥读高中在住校。

    后来听他同村的也是我们班的一个女生说，那晚，他妈妈开心的不得了，说是儿子给带了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回来。

    很快就中考了。我考的不好，只能上我们镇上一所普通的高中。他考的比我好，但是他的理想是市里的一中或者二中，所以他复读了。

    我之前说过，我想换个新环境，不愿意再呆在永无天日的初中里，所以我就去了镇上的高中。

    上了高中后，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人也变得活泼开朗多了，而且，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爱美了。我时常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的看上很久，我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竟然那么美。

    他还在原来的初中复读，和我堂妹在一个班级里。有时候会让我堂妹带信给我，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通讯方式，只有写信。

    高中生活实在太美好了，我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像个大人一样。爱美，爱打扮，想要得到别人的关注。

    学习也没有那么紧，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期间也不乏有男生给我写情书，而且更大胆，通常是闹的班里人尽皆知。老师也不怎么管，可能是面对比自己还要高的孩子，不好管，只能点到为止。

    面对前所未有的新环境，我迷失了自己，我开始害怕堂妹给我带信，我怕别人说我有男朋友，也怕堂妹说漏嘴，被父母知道。最重要的是，我怕让人家知道，我和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生有来往……

    女人有时候真的是个很无情的生物，当她下定决心时，谁都顾不上。暖一颗心可能要很久，但是伤害一颗心，只要一分钟。

    在最后一次的信里，我写了：

    见字如面，你好好学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不喜欢残疾人，忘了我吧。

    就是这么决绝，以至于多年过去，我依旧这么清楚的记得。自从中考过后，我上了高中，通信通了半年，到分手，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写那封信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想快一点摆脱他，不想跟他有关系。但是，现在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的眼里有泪，我的心里有血。

    我曾经切切实实的伤害过一个少年的感情，不光是他的感情，连着他的心，一并狠狠的伤害过。

    一个星期后堂妹跟我说，他在教室里哭了很久很久……

    而我并不能体会到他哭到很久很久是多久！

    二十多年过去了，有一年冬天，回老家闲来无事，沿着家乡那条上学小路，骑着电动车走走停停，看看摸摸，往日的景象又全部涌上心头。

    当走到他家那条岔路口时，我停下了脚步。一股浓浓的思绪如梗在咽，我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有风的夜晚，那个少年，他曾经小心翼翼的牵过我的手。

    远远望去，他家的房屋还在，门前那棵柿子树也还在。我很想继续走，走到他家里，真诚的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请原谅。

  无论后来遇到的人有多优秀，才华有多好，家境有多阔绰，在我内心深处，我永远记得那个曾经带给我悸动温和又充满怜惜的只有一只眼睛的清秀少年。

  这就是初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