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iss麦麦
幸福小区旁边有条小巷子,巷子深处有家照相馆叫做“记忆照相馆”。
记忆照相馆在九十年代后期风迷整个幸福小区,我们小时的照片都是在这里拍的,现在有的夹成一本相册,有的挂在墙上,满满的回忆。
照相馆的老板叫做老陆,大家都这么叫他,听老妈说当年也是帅小伙一枚,身板不大,却总是站得笔直,没事的时候,总喜欢站在大门口,向着南边望去,似乎在看远处大雁南飞,又似乎在等着远走他乡的家人归来。
在如今谁都可以拍照的情况下,老陆的照相馆门可罗雀,完全不复当年排队拍照,排队拿照片的辉煌场景。
每年回家,总会去找老陆,拍上几张照片,比起现在数码时代,我更喜欢这种胶卷相机拍的照片,走到巷子深处看到老陆的照相馆,记忆照相馆几个大字掉了三个,剩下两个摇摇欲坠,“忆”字只剩“乙”老陆没有站在门口,我好奇走了进去,不大的地方摆着一个柜子,里面摆满了相片,有黑白照,有彩色照,有单独一个妇人,也有抱着小孩的,仔细一看,都是同一个妇人,从黑白照里面扎着两条粗麻辫,坐在柳树下,笑容灿烂,到彩色照里的利索短发,手里抱着个粉嘟嘟的孩子。
“林丫头,放假拉,来拍照啊”
“额,是的!”
“到这边来。”
老陆把我领到里间,这完全还是九十年代的样子,一只低矮的桌子,放着一把梳子,一些腮红,对就是腮红,那是流行把脸擦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红,一面小镜子,靠近窗边的有个衣架,上面整齐的挂着一些古代的衣服,那时特别流行穿古装拍照,穿成唐伯虎那样,额间点个红点,两颊涂上腮红,最后在画个樱桃小嘴,在现在看惨不忍睹,在当时绝对是最时尚的,走过去拍照区域,一堆背景布跟卷帘一样卷起来,老陆拉下一个山水画,有山有水,还有凉亭,“这个怎么样?”“恩,还可以”“那就这个咯”老陆手脚利索的跑去拿了一把白色的已经掉漆的椅子,放在背景布前面,让我坐下,“来,看着着边,笑一个,”
“咔嚓!”闪光灯一闪。
照片拍好,因为是胶卷,需要洗照片,时间比较久,儿时每次拍完照片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拿到照片,那时老陆生意特别忙,当天拿是不可能,老陆看我一天跑的几次,总是优先帮我洗。
今年回去,发现老陆衰老了好多,头发也变得全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变得驼驼的,后来听老妈说,年初他生了场大病,这店本来怕是开不了的了,是老陆坚持一定要开着,要拍到他拍不动为止。
“老陆,我来啦!”
“来啦,来给你拍照去”
老陆看起来精神不错,面色红润,只是脸上的褶皱更深了,笑起来全部堆在一起,像是沙漠里的层层沙堆,苍老而又有些滑稽。
拍完照,老陆叮嘱我说明天过来拿就可以,然后转身进入暗房,“老陆,我能进去你的暗房看看么?”
暗房是由一个洗手间改装而来,因为上下水方便,空间不大,密封的空间,窗户都给遮上好几层遮光布,只有几盏红色的安全灯。听说胶卷没洗之前不能给光照到,不然会废掉,墙的两边挂着几根麻绳,上面夹满木夹子,用来晾照片用,右手边有一只桌子,上面放着洗胶片所需要的装备。
老陆是二十多岁从南方一个小镇到这座小城市来打拼的,转眼过了几十年,老陆在这座城市扎根,娶妻生子,记忆照相馆是老陆他老婆的父亲传下来的,老陆年轻时候在这里当学徒,人聪明伶俐,学东西又快,又勤快,得到老板的赏识,老板的独女的倾慕,小儿小女,风华正茂,老陆的老婆是个上过学堂的新派人士,思想比较开明,主动追求老陆,在那个年代确实是件大新闻,老陆人害羞话不多,总是躲避着,后来还是他老婆的父亲出面撮合,才成就这门美满的姻缘。
婚后的老陆开始独挡一面,从拍照到洗照片,全部亲力亲为,他老婆则帮忙做店面帐,也去暗房帮忙晾照片,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不久老陆的老婆怀孕了,可把老陆高兴坏了,不仅一个包揽所有的活,每天晚饭后,总是拉着她老婆的手在小区楼下,迎着满天的晚霞,像对携手风雨的老夫老妻,相互依偎的走着。
老陆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女儿,小丫头脸型像老陆,五官像他老婆,老陆疼到心尖上,充分发挥他的特长,孩子的每个成长过程都精心的拍摄下来,保存着,宝贝满月,宝贝周岁,宝贝开始走路,……一张张照片,全部摆放在店里厅里的柜子上,精心的准备了合适的相框,整齐的装在里面,可爱的笑脸锁定在那一刻,仿佛从未离开过,从未长大,模样一直未变。
老陆的孩子是在不到三岁的时候夭折的,听说是癫痫,又听说是高烧不退,总之那个时候记忆照相馆关门了三个月,后来老陆来了,他老婆听说受不了打击卧病在床,后来就一直是他一人,没有见过他老婆再来了,听说是他老婆是在女儿去世的第二年也撒手人寰的。
这些都是听老妈闲时说起的,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老陆也从未提起,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再关门过,无论过节还是天气恶劣,他总是准时开门,准时关门,现在拍照的人越来越少,他总是砌壶茶,就坐在门口那里,望着南边的天空,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一下午,好像不知疲倦似的。
后来和老陆熟悉了,问起他
“你为什么不考虑用数码相机呢,更新下您的设备,以您的拍照技术,肯定可以秒杀现在外面年轻摄影师的,而且效率高,出照片快。”
“不拉,我就不赶年轻人的潮流了,我这一辈子就这门手艺,我不能丢了,即使现在没有什么人会来拍照了,只要有一个人,我都要一直拍下去,因为她最喜欢我专注拍照和洗照片的模样。”
原来他老婆最喜欢他拍得照片,临终前还叨念着要梳妆打扮让老陆拍上最后一张照片。
老陆说,他喜欢拍照,就算时间流逝,岁月催人老,可是照片不会变,能让你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候,不会变老不会离去,而胶卷照片更有质感,他喜欢胶卷在他手里冲洗成一张张纸质照片的过程,就像,孕育一个生命,最后定格在一个瞬间,无论过去多久,再拿出来,总能勾起尘封的记忆,无论生命的长短,容颜易老,记忆总不会变,它不会老,不会死。
儿时过年的时候老陆总是最忙碌的时候,几乎家家都穿上新衣裳,一家老小,总要拍上一张全家福,这个习惯我家每年都有坚持下来,从以前去老陆的照相馆拍,到现在请老陆到家里拍,从一家老小五口,到四口,又增加到五口,又到后来,就剩我们四个人了,时间总是带走一些人,也会带来一些人,但是照片会让时间定格,停留。
人得一生总要拍很多照片,从出生照,到小学入学的学生照,身份证照,大学入学照,毕业扎堆拍照,就连去世后也要提前拍好一张照片,留着放在墓碑上面。
照片, 见证我们成长一个过程,锁定我们每个阶段,与如今随处可以拍照,随手可以删不同,胶卷相机带给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回忆,是一张张过了胶,小心翼翼得存放在相册里面,若干年过后再看起来,依旧那么美好,怀念照片里面无忧无虑笑着的那个小孩,怀念照片里面端坐着满脸严肃的爷爷和满脸慈祥笑容的奶奶,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容颜在我脑海渐渐模糊,每次翻开照片,他们的脸又鲜活得出现在我面前。
老陆得背越来驼,头发越来越少,他说他的愿望就是能有人帮他也拍一张胶卷照片,他拍了一辈子的别人,却没有留下一张自己的照片,我自告奋勇的说要帮他拍照,以为自己用手机也拍过不少照片,总能过关。
老陆换了身衣服,穿了件洗了发黄的衬衣,打了个黑色领结,一条黑色的西裤,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一双掉了皮的黑色皮鞋,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极不合身,老陆说这是他结婚时候的衣服,放了久了,发黄了,老陆的结婚照我看过,一身衣服穿得挺拔,人也精神,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咔嚓!”闪光灯一闪。
我第二天便要赶回学校,来不及看照片洗出来,跟老陆说好下次再过来看。
再次回去是寒假,大雪过后的小城市,换上雪白色的新衣,人还没有进屋,就看见老妈神色匆匆的跑出来,“桌上放了饭菜,你自己热下吃”然后就留给我一个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我以为老妈赶着去会牌友,第二天才知道是老陆走了,他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老陆二十几岁就来到这里,在老婆孩子都离开后就一直一个人,也没见过什么亲戚来往,追悼会是街坊邻居帮忙操办的,我去看了老陆,老陆的照片放在花圈的中央,发黄的衬衣,黑色的领结,花白的头发,微微笑着,或许是照片没有洗好,又或者是我没有拍好,照片有些曝光,显得老陆的脸上有些发白,又或者是那天他的脸色本就发白的,而我没有注意到。
又一年毕业季,扎堆拍照的季节,忽然好想穿着学士服,找老陆再拍上一张胶卷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