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女王篇
那日，那人踏光而来时，我正斜靠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上的玉串。殿外的日光斜斜切进来，有人通报，“大唐高僧觐见——”
月白僧袍的一角映入眼帘，我漫不经心地抬眼，原想不过是又一个风尘仆仆的行脚僧，却在看清他面容的一刹那，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世间竟有如此风华无双的男子，额如满月，鼻似玉雕，尤其是那双温柔慈悲的眼，让我深深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贫僧唐三藏参加女王陛下。” 据说这话，御弟哥哥说了三遍。若不是国师悄悄提醒，我可能还回不过神。我轻咳一声，露出了甜美优雅的笑容，亲切地问候了他们。
待把他们安置好，我回了宫，落寂地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望着池里双宿双栖的鸳鸯发呆。
“陛下——”远远只见国师笑容满面地走来，一边走一边贺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我奇道：“国师，何喜之有？”
国师走进凉亭，摈退了众人，方才悄声说道，“陛下，这东土大唐来的圣僧，可是我女儿国千载难逢的幸事啊。”
我不解地望着她，只见她弯下腰，在我耳边细细与我分说，“陛下，大唐乃天朝上国，国力昌盛。我女儿国地处偏远，又俱是女眷，若能与大唐联姻，可保我国千年无忧。”
国师笑盈盈地掰着手指，“此乃其一。其二，我国自来无男子，且不说这劳作之事缺乏人力。单从我国繁衍子嗣来看，长久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圣僧乃大唐御弟，身份尊贵，品行端正，若能留下，与陛下共续血脉，诞下子嗣，既能稳固国本，又能让我女儿国后继有人，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圣僧西行取经，见多识广，通晓各国礼仪制度。若他能留下辅佐陛下，定能为我国带来新的气象，让女儿国不再闭塞，与外界互通有无，百姓的日子也能更上一层楼。陛下，这桩婚事，于国于民，皆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我听着国师的话，心头微动。先前只顾对御弟哥哥一片倾慕，倒未曾深思这其中的利害。经她这般一说，才发觉这联姻之事，竟关乎着女儿国的未来。御花园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桃花的香气，我望着远处那抹月白的身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看来，无论为公为私，我都得留下这御弟哥哥了。
我从未想过，唐僧会拒绝我。那晚在我的寝宫，我不顾一切地与他吐露我的真情。他面红耳赤，冷汗泠泠，紧闭双目，口中不停地念诵着佛号。
既然四大皆空，他为何不敢看我。我得意地笑了，温柔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乘胜追击道，“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这不是万千之喜吗？”
话音刚落，我紧贴着他的肌肤忽然滚烫起来，我甚至还能听到他慌乱的心跳声。
我以为，他会说“好”。可他只是起身，别过头去低声对我说，“女王陛下，贫僧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还望女王陛下放了贫僧西去。”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艰难地说出了那句，“来世若有缘分……”
不！我立刻打断了他说，“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可惜，还没等到御弟哥哥给我的答复，就来了个搅局的。等御弟哥哥被救回来，当他抬眼淡淡地直视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俩完了。我苦笑着按下了通关大印，既然留不住，为何不放手？
第二日，他们便出发了。城门下的鼓声敲得沉缓，他勒着缰绳，白龙马的鬃毛在晨风中轻轻拂动。城楼上的风卷着发丝往眼角里钻，手中的玉串硌得掌心生疼。我本欲落泪，却见那他那呆头呆脑的二徒弟，揉着肚子依依不舍地望来。我又忍不住噗嗤一笑，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
那抹月白僧袍终究是没回头，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被晨光拉得越来越长，渐渐和远处的山峦叠在了一处……
回来，我就病了，原来心里说没关系，可身体什么都知道。我不知病了多久，恍恍惚惚间只听众人在旁哀哀地哭。我又不知昏睡了多久，当我再睁开眼时，只见一位和善的妇人紧攥着我的手，哭喊着，“媚娘，你可醒来了！”
我茫然地抬头，从那妇人的言语中，我才依稀明白，我似乎附身到了这个叫做武媚娘的女孩身上。
后来的故事，你们也知道了。直到若干年的某一天，我又遇见了那双酷似他的眼睛。于是，我在龙椅之上对他说，剃发为僧吧。他动容地抬起头，在我的眼神灼灼之下又低头臣服了。
我几乎给了他一切的娇宠，直到他纵火烧了明堂。在熊熊火光中，我彷佛又见到了“他”的身影。
几个月后，薛怀义被太平公主围杀。至此，距唐玄奘圆寂已有三十一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