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很热血的故事,青春里那种楞头楞脑的热血。从第一个字开始,读到最后一个字,然后擦干眼角的泪水,我们继续上路。——yours.小尘.
【2014年的某一天】
五年前的灰灰是个把“锅盖头”留得很传神的饱满女子,温州人,一口嗲嗲的港台腔,军训第一天被教官厉声质问为什么老站不直,她急促地解释道:
“我觉得我已经站得灰常灰常直了吖!”全班都笑翻了,于是后来她一直用这么个外号——灰灰。
五年前的灰灰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拖着我去荒郊野外,感叹满天树枝怎么就一片叶子都不能留下,有时也会哇哇大哭,说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怕不小心伤害到谁,说温州的吊脚楼被台风侵袭后,会有呱呱的青蛙叫,说很怀念那些聒噪的声音。
我通常会把她揽在肩膀,告诉她夏天这些树上会生出几万只蝉,它们会吵得你整季耳鸣,比青蛙威武多了。
从教室到宿舍的路上会经历两个风口,灰灰每当直面它们就要骂娘,一骂就是五年。
“他妈的!刮这么大的风!”
“怎么这么讨厌呀!”
四年前,灰灰问我:“你喜欢听谁?”我随口说孙燕姿。她于是从酷狗把燕姿的歌一一下载到mp3,研究了好几晚。2012年2月份,孙燕姿在北京开签售会,四年沉寂,短发已及腰,依然保持着露骨的美。新专辑主打叫《当冬夜渐暖》,一如既往,她独有的调调。
灰灰挤在人堆里,拿着CD冲我挥手,兴奋地告诉我燕姿冲她笑了,燕姿低头签名的样子美爆了,燕姿腿细得像她的胳膊一样···我牵起她的手,有点后悔告诉她我喜欢燕姿,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只是刚好当时在单曲循环《开始懂了》。
十九岁的我内心阴暗,不希望她成为一个铁杆姿迷——我找不到信仰,于是也不希望她找到——可是事与愿违,她五年如一日,把燕姿当成她的标杆。
单纯的人很容易将生活过得圆满,她们不会不安现状,不会自命不凡,拥有了就紧紧握着,把那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复杂的人看一切都像衣服,漂洗,晾干,捐赠,扔掉,更新换代。自恃清高,朝秦暮楚,还见不得别人长久,称之为寡淡无趣。
四年前的灰灰神奇地瘦了二十斤,在班里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每天听歌刷微博睡懒觉,惬意得让人眼红。她似乎对穿衣吃饭毫不在意,总是把呢子大衣和宽松的牛仔裤搭配在一起,花边红毛衣再罩上黑不溜秋的运动装,好吧,奈何不了人家长了一张混搭的脸,怎么穿都像模像样。我甚至觉得她把蓬蓬裙下面套上哈伦裤也依然会如此和谐···
三年前,我和灰灰、防盗门合伙租了房子,在墙上贴满相片。同时期,我正在读《夏至未至》,被小四笔下的俊男美女迷得寝食难安,于是毅然决定着手写长篇,当把构思好的故事讲给灰灰听后,她不屑一顾地撇撇嘴:“不就跟夏至未至一个样么。”遂,一个“自视甚高的文人”勃然大怒,遂,灰灰和“文人”开始了漫长的冷战,遂,小说梦像泡泡一样在半空中爆破,溅了我满脸,蛰得眼睛酸酸痒痒。
冷战结束于我的高烧,她坐在我床头,用娃娃音问东问西,我抓住机会东拉西扯,直到她把手捂在我嘴上让我别嘚啵了,我知道我们又可以和从前一样了。可是,只有一个从前。
两年前,灰灰喜欢上天津的一个渣男,连续两周坐火车赶去探望,可悲的是第二周去时那个傻×就躲在了宿舍,让可怜的灰灰露宿街头,涕泪横流。防盗门为此把灰灰狠狠数落了一通,我则在旁边保持着愤愤不平的姿态,后来灰灰哭了,我们也没有安慰,美其名曰痛定思痛。很自然地,灰灰和我们都疏远了,这次没有冷战那种奢侈的东西,是慢慢扩散的距离感。
一年前,我不管去哪都会下意识地让灰灰陪着,她很少拒绝,但从来不邀我陪她。
医院可以用大功率,她吃了一个月的挂面,攒够钱听了一场燕姿的演唱会。可是她再也没有对我喋喋不休,只说了这么句:“《天黑黑》大合唱时,看到好多人都哭了。”我知道,她是想说她也哭了。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我以为那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
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
总有残缺···
如果我们是恋人,我会不会偷偷跟在她背后,看到她落魄的背影。如果我们是恋人,我会不会陪她一起吞挂面,或者分给她我一半的伙食费。如果我们是恋人,我一定不会错过每一次安慰她的机会。我会帮她系好松开的鞋带,帮她把外套上粘的杨絮一片片摘下来···
半年前,她留校考研。再遇见,胖了一圈,穿男士厚实的大棉袄,灰色运动裤,雪地靴。我们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说了再见,临别我转身朝她吼了句:“你穿成这样你爸妈知道吗!”
她露出牙套哈哈大笑:“去屎!”
刚刚,防盗门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过去燕郊找她,我说明天,她告诉我灰灰刚好也明天走,回温州。
我想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即使再见,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有完全属于彼此的一段时光了。接到电话时我正在穿马路,一辆卡车在我面前扬起尘土,我屏住呼吸就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而我流不出眼泪。
脑海里闪过我们在宿舍抱着歌词本大吼《第一天》的样子。
那画面太美。
——写于2014年
【2016年的某一天】
那年考研我们都没考上研,出分那一刻我给老爸打电话,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直到他说:要不咱再考一年?
我知道我的目的达成了。
15年3月份,我和灰灰在廊坊的自习室碰头,当时我在背英语,她歪着头翻了翻我的单词书,说,气死了!学了那么久英语,只考了31分!
我眼睛瞬间就亮了,说:我考了30分诶哈哈哈!
那天我们在扬灰的自习室放肆地调侃曾经努力过但无果的自己,我们没有伤感,没有怨愤,没有惋惜,我们像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一样,指着黑板发誓:我要考北大!我要考中科院!
后来我没有考北大,她却一坚持就到了底。
我常常穿过长长的楼道去顶楼游走,每每看到灰灰在四楼的角落,把刘海扎起来,捂着耳朵,亮着小台灯一遍遍地重复那句
“麻桂姜辛夏草从,解表益饮小青龙。”
我们的楼道总是特别黑,灰灰缩在其中几乎只剩个飘渺的影子,我很少打扰她,只默默看一眼就匆匆离开。
当然,她偶尔会瞥到我,那时她就摸着光秃秃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笑:
不许嘲笑我的发型。
我没告诉她:我觉得很美啊。这样投入的她,真的很美啊!
那时我们住在同一家旅店,她四楼,我五楼。盛夏的北方夜晚,我们骑同一辆自行车,她坐在后座,我们合唱奶茶的《很爱很爱你》,短发在风中向后飞去。
她呲牙裂嘴地大声后:“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奶奶的娃娃音唱这样风骚的歌简直反差萌爆了!
她自知不是聪明的孩子,于是冒着严寒酷暑扎着让她很不好意思的发型一遍遍背那毫无逻辑的方歌。
她还总问我:“怎么样才能唱歌不跑调啊?”我每每说:“等下辈子。”她呲牙裂嘴拿小拳拳捶我胸口。
她的想法我知道:不跑调的话,就能好好地完整地唱一首孙燕姿的歌了。
她让那时迷茫的我看到了些光亮,直到现在,还在心间闪烁。
——关于如何交付真心,如何埋头苦读,如何单纯地过生活。
故事的最后,灰灰考了339的高分,顺利进了中科院的复试,然而却被刷了。防盗门闻讯拨通灰灰的电话,苦口婆心让她赶紧上网调剂学校。
可灰灰只是说: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她没有哭,我却如今想来都觉得鼻酸。
那会是初春吧,飞飞背上行李去了大连,大概,她是想去看看海。
头一回,她没有分享自拍照。亦没有告诉所有人她在海边的遗憾和寂寞。
后来她回家找了家医院开始工作,微信头像依然是各个角度的孙燕姿,在宿舍群发消息依然是嗲嗲的港台腔,她还给我们唱了一首歌:
听见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2015年中秋,我把2014年前写给她的文章发到了宿舍群里,蘑菇说:真他奶奶的想哭啊,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灰灰。
灰灰说:那个灰灰被你们宠了五年。
隔了很久,灰灰发来语音,先是舒了长长一口气,然后及其用力,带着哭腔,大声说了句:
我想说,我爱你们!
屏幕这头,我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眼泪哗哗鼻涕冒泡,不知道什么情绪,只是很久没有一个人这么认真地,鼓足所有勇气般,对我,哪怕不只是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城北的天空近得触手可得,窗外是夏末绿色的山脉。我穿行在陌生的城市,吃牛肉面,豆沙饼,泡书吧,喝酒,打牌,日子静得像有一只小猫蹑手蹑脚穿行在柏油路上。有天我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的微博消息,刷新看,是灰灰的:
“扇贝英语背单词,今天我背了300个单词。”
空空的房间里只我一人,九楼外地面上的喧哗消融在稀薄的空气中,可那一刻我听到了华丽丽的喧哗声:一个小姑娘捂着耳朵背方歌的画面咣当一声落在我面前,刘海撩上去,露出害羞的额头,整个世界充满了声音,呲牙裂嘴唱情歌的声音,吃饭太快的咀嚼声音,背书时愣头愣脑的声音,眼泪无声掉落的声音,2014年,2015年,2016年,漫长的声音。
考研这件事说放弃也就一句话的事,可灰灰从没有说过,哪怕只是说说而已,都没有过。
我幻想在一个个白昼黑夜,她掏出手机播放孙燕姿的歌,一首又一首,没有间歇,不会停止,于是日子也就这么被填满,熬了过来。
我很想问问她,多难啊?
我没有问,因为我不知如何才能表现出我可以感同身受。因为我知道她说来说去都不过是那几句:
“哎呦,真不容易啊。”
“内科好难背啊。”
“怎么自己不是聪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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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他妈敢说灰灰不聪明我拿白胶布封了他丫的嘴!”
不是不聪明,
只是心甘情愿。
真的,真的。
——写于2016年
【2017年5月3日】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2017年了。蘑菇要嫁人了,大学时谈的男朋友,灰灰发来消息问我买几号的车票。聊着聊着突然冒出来一句: “告诉你一个事情,我终于考上浙中医了!”
浙江中医药大学,坐标杭州,那个被称为天堂的城市。
我说:“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她说:“真是受尽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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励志的故事我读了不少,鸡汤也干了好几锅,但二十五岁的灰灰还是让我小小地为之一颤:她的心中一定住了个火影忍者,住了个海贼王,还住了个许三多。
有什么要叮咛的话,我想对你说:“如果非要说我羡慕什么样的人,那我羡慕你这样的人。缓慢,吃力,永不言弃。不是因为它显得“悲壮”,而是这样才会懂得坚定的力量,和珍惜的含义。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懂得的。”
故事还在继续,不说后会有期,不说再见。
记住,下次见面,一声灰灰表所有。
——写于2017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