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元年。武帝驾崩,大行皇帝遗诏,立楚国公府嫡女楚凄为皇后,以正宫闱礼仪,慰山河之益,秉承太庙,共继香火。
灯火阑珊,映照着漆红的宫楼阁宇,万千星辰恰似一顶月明挂釉色天际。凤唳宫殿中,楚凄刚净身梳发,慵懒地靠在那贵妃榻上,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檀香最是能够静心的。楚凄一身正红色的软烟罗罩衫倒是见得几分妩媚,眼神清冷似有见迷离,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幅画。
有两个宫女模样的将一旁的画轴一幅幅展开,小心翼翼地给楚凄过目。
这些都是长安城中世家贵女的画像,前些日子才递进了宫里,六司的人做了整理便送去了太后娘娘的长明宫。
白日里,太后将楚凄传召了过去,大概的意思便是楚凄既然身为皇后,理应担当为皇家选妃的职责,为陛下开枝散叶。楚凄自是没有推辞,太后见楚凄这样也不是个善妒的主,便将那些贵女的画像都送来了凤唳宫,让楚凄好生看看。临走时,太后还笑着夸楚凄是个贤良的主。
楚凄想起今日太后说的话,嘴角上扬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细细打量,这皇后楚凄倒不是什么倾城绝色,长相清秀倒是颇有灵气。能成为皇后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楚凄出身于钟鸣鼎盛的楚国公府,是先帝去世前亲订下的。
说来这楚凄成为皇后也不过月余,只因先帝走得突然,太子登基便应诏册立楚凄为皇后,只因国丧期间不举行封后大典,也没有大婚仪式,算了日子,便入了这母仪天下的凤唳宫。
“陛下驾到!”只听得外面传来细嗓的公公高喊的声音。
楚凄眉眼一掀,缓缓在婢女曦柳的搀扶下从贵妃椅上起来,拿着画卷的宫女也连忙卷了卷退到一侧。
容景走了进来,剑眉微挺,棱角分明,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儿郎的风姿。
“臣妾请陛下安!”楚凄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不带一丝差错如行云流水。
容景虚扶了楚凄一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那宫女手中拿的画卷颇有意味地说了一句,“怎么,夜深了,皇后还赏画呢!仔细伤了眼睛!”
楚凄抬头看向容景,正巧对上容景看向她的视线,容景连忙微低下了头,这宫里到处都是容景的眼线,容景又岂会不知道呢,不过探她一二罢了。
况且,容景今晚来凤唳宫可不是为了这些画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谢陛下关心!这些都是准备入宫选妃的女子,母后让臣妾仔细挑挑,臣妾正看着呢!陛下既然来了,不如看看,免得臣妾挑错了!”
容景打量着说话不卑不亢的楚凄,眼眸中闪过一抹幽光,倒是看不出喜怒。
“皇后挑的自然是好的,朕相信皇后的眼光!皇后贤良,父皇钦定,也知皇后是个聪明的,有些事皇后好好拿捏分寸就好了!”
“臣妾明白!”楚凄听着容景的话,竟然有些捉摸不透此时她身前的这位帝王。
容景轻勾着嘴角,看着很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容景缓缓走到楚凄身前,定住,随即,脸色阴沉,一把钳制楚凄的下巴,似是一头待发怒的雄狮,阴冷的声音缓缓在楚凄的耳畔响起。
“皇后既然明白了,就该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动得了的。皇后贤良,须得和睦宫闱,上效下行!”
容景如此动作倒是让楚凄的心中感受到了一丝屈辱,楚凄本来就是众人捧着长大的,恐怕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却是不能做什么,只能乖乖任由容景钳制着。
容景看着楚凄如此乖顺的模样,手缓缓放了下来。
“若是宝贵妃在皇后手中出什么事,那皇后就该卸任中宫之权了。至于其它的,皇后该有的尊荣,朕都会给你!”
容景此言一出,楚凄不免抬头打量着容景,她未入宫时,在闺阁中便常听闻太子容景甚是宠爱侧妃姜氏,这宫中一月,楚凄也算是见识到了那受尽宠爱的宝贵妃,的确是生的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妩媚加身,让人难以抗拒。
楚凄与容景大婚那日,容景虽说照着祖宗的规矩留在了凤唳宫,可是上半夜刚过不久,容景便急匆匆去了宝贵妃处。
楚凄这个皇后也算是成了满宫的笑话。
可楚凄却是不以为意,她心中巴不得容景只宠爱姜氏一人。众人不知道的是,那夜大婚之日,殿内虽是熄了烛火,但容景却是在窗口做到了半夜。
难不成容景是在为宝贵妃守身如玉吗?
宝贵妃的宠爱倒不是空穴来风,楚凄这一个月来倒也见识到了。突然楚凄的心中有些羡慕那永华宫的宝贵妃。
不过是白日里楚凄与宝贵妃姜氏因为一个小宫女的事拌了几句嘴。没想到,容景还真的会为这么小小的一件事替宝贵妃诘问楚凄。
“臣妾明白!但是,臣妾说句直了的话,陛下倒不如早去贵妃那,说不定贵妃妹妹正吃醋陛下要纳妃呢!”
原本容景听到楚凄乖乖的顺从有些讶异,听到后面的心中不免得提起几分,在他看来,楚凄说得不错,宝儿的脾气素来冲动,没几日就要迎新妃了,他的宝儿自然是要闹上一番的,也不知他的宝儿会不会此刻就在宫里摔着东西,会不会伤到自己。
容景想到这里,心中有一抹惊慌,眼角一挑刚好对上楚凄那似有笑意的眼睛。
容景不与楚凄周旋,连忙松开楚凄,朝外走去,在他的心中没有人没有事能够比得上他的宝儿重要。
“娘娘,陛下竟然如此对您,那个宝贵妃也不是个善茬,您可要小心!”楚凄的贴身婢女尤儿道。
楚凄恍然一笑,看不出半分喜怒,只是让人接着打开秀女的画卷,继续挑选着。
过了半晌,楚凄半晌冒出来这么一句,让殿中的人噤若寒蝉。
“沈宝儿是容景心尖上的人,与我……与我们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原本楚凄只是想说自己,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似是眼中荡漾着一抹令人难以捉摸透的浓意。
楚凄猜得没有错,承乾宫的沈宝儿听到容景要选妃的消息的确大闹了一通,几乎将承乾宫里的东西摔了个遍,周围的侍女想要上前却又不敢阻拦,只能出生劝解,谁料沈宝儿却越发变本加厉。
直到容景来了,容景挥了挥手,众人这才退下。
沈宝儿也住了手,殿内的一片狼藉却是让人无法忽略,原本沈宝儿怒气满满的脸再看到容景时,却又突然变了一个脸色,梨花带雨,双眼微红,摇摇欲坠,本就明艳动人的她此下越发摄人心魂,我见犹怜。
容景见沈宝儿这幅模样,心中一紧,大步上前,将沈宝儿轻轻搂在怀中,一脸的心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而沈宝儿却也是靠在容景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怀昔……”
怀昔是容景的字,满宫上下也只有沈宝儿会这么唤他,也只有沈宝儿敢这么唤他。
“宝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我心甘情愿地受着,只是你不许离开我,我要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发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容景见沈宝儿这副模样,心中不免一慌,他真的很怕很怕沈宝儿离开他,害怕从此深宫漫漫长夜又只剩下他一人,沈宝儿是他人生唯一的光亮。
沈宝儿知道容景对她的不舍,她又怎会舍得撇下容景一人独自离开呢!那些两人踽踽独行于黑暗中的日子,两人支撑着彼此就这样熬了过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烟散云淡,只是,沈宝儿却是只能看着容景的身边多了一个有一个女人,他的身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君生我生,君死我死,宝儿要永远陪着怀昔!”
承乾宫的灯熄了,凤唳宫却还是灯火通明,楚凄是皇后,既然太后将选妃的重任交给了她,楚凄就必须办得妥妥的,不能让其他人拿住把柄,更不能让人拿她身后的楚国公府大做文章。楚凄这一生最在意的便是楚家,若不是为了楚家,楚凄或许便不会入宫做了皇后。
次日,楚凄让人询了沈宝儿来,前些日,两人不过是因为一个小宫女吵了一句,沈宝儿的顶撞之责却是在容景的宠爱下转换成了楚凄之过。
沈宝儿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花瓶,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在容景登位之前出谋划策,替容景做了很多事情。
沈宝儿深知现在已经不必从前,在东宫时容景为了她可以抵制所有人,可是现在不能了,现在是在后宫,容景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受待见的太子,而是一国之王。沈宝儿自知自己无权无势,如今能够得到容景肆无忌惮地宠爱已是莫大的恩泽,可是长期以往,前朝的那些老顽固必然不会放过容景。
她深爱容景,自然不愿看到容景在她与前朝之间左右摇摆与为难。
如今能够给容景带来利益的是楚凄,是像楚凄这般出生百年望族的贵女,能够为容景牵制着前朝势力的均衡。那日,是沈宝儿冲动了,顶撞了楚凄,一时忘了这已不是东宫,而沈宝儿也不再是那个容景身边唯一的女人。
所以,沈宝儿低头了。
沈宝儿恭恭敬敬地给楚凄行了礼,毕竟一个是妻,一个是妾。若是楚凄动怒,容景就得在前朝承受楚国公府的弹劾。
沈宝儿是个聪明的,若是自己嚣张跋扈,定然会给后宫其她人抓住一个危险的把柄。
楚凄见沈宝儿这个样子,心中倒是不免有几分诧异,她自然也是听说了沈宝儿大闹了承乾宫的事,今日却是能这般乖顺,倒是让楚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打量。转瞬一想,却又是多了几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