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个笔记
第一章 王绩:大唐第一“酒鬼”
>> 王无功还有几个兄弟。大哥王度是史学家,《隋史》由他起笔,曾为朝廷进献《太平十二策》;二哥王通是教育家,他的学生有青史留名的魏征、房玄龄、李靖等;弟弟王静相较有些普通,但好歹是皇家的带刀侍卫。
>> 空虚延宕,悲愁也曾来访,年迈的他在《自撰墓志铭》中呼道:“有道于己,无功于时。”一个酒鬼无法摆脱不得志的惆怅,也找不到跳出人世间的方法,但有道行于自己,还不足够吗?磊落可见一斑。
>> 这个本该前程似锦的年轻人经历了三仕三隐,终于繁华看尽,跳进山林,做了个“但令千日醉,何惜两三春”的潇洒酒鬼。
>> 饱饮苍劲老辣的酒,写下不事雕琢的诗,遒健的章法里既非幽篁抚琴的高旷,也非烟寺晚钟的清寂,独有酒气,超逸旷达,一种止静的辽阔与自愈,成为王无功精神世界的奇特写照。
>> 在半醒中梦呓了一首《野望》,那句“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耳熟能详,也使他成为五言律诗的奠基者。
>> 《庄子》中言: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去除束缚,达到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正是他“无功”的来源。
“百年长扰扰,万事悉悠悠。”望穿群雄,逐鹿之外,他倦了战争、富贵、丰功、名望……将自己钝成磨刀石,只留给世间一种固执的内野,归去来兮。
为了遥远的清平。
>> 王绩(约590—644年),字无功,绛州龙门人。性格率真,酷爱饮酒,喜魏晋之风,别名“斗酒学士”,作品有《五斗先生传》《酒经》《酒谱》等,被后世尊为五言律诗的奠基人,有扭转“齐梁余风”的功绩,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据重要地位。
第八章 虞世南:不会书法的政治家不是好诗人
>> 虞世南虽然过得很清贫,却仍在继续修行。他沉静寡欲,精思读书,短暂地忘却了世间纷争,渐渐蓄起白髯,书法也炉火纯青,敛气凝心,自成“虞体”。《宣和书谱》评论:“虞则内含刚柔,欧则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为优。”
而后约四十年的时光里,他将自己深埋于隋朝这块土壤下,确如“君子藏器”。
>> 虞世南一生,行文做事落落大方,性情柔中带刚,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多寂寥的光阴、多窘迫的困境,他都能风轻云淡,让岁月照见筋骨,照见精神,照见独特之处。
书法、文章、政治、品性,无一不是虞世南所长。他既是尘埃,也是雪竹,既是草根,也是英才,更是《蝉》中所写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金蝉。
寥寥几笔,清白、高雅、出尘的蝉的形象跃于字里行间。此等模样,与虞世南不是别无二致吗?在精神、灵魂、心性境界上犹如约定般默契的两种生命,彼此相生相依,一脉相承,一脉相通,成就了冠绝古今的《蝉》。
他的文学艺术与圣贤精神,为世间留下了“合含刚特,谨守法度,柔而莫渎,如其为人”的《孔子庙堂碑》——唐楷是工稳的代表,代表了楷书里最精确、最理性的部分,恰如《孔子庙堂碑》的方正,既不像《爨宝子碑》的夸张,也不像《张猛龙碑》的棱角分明。它代表中国文化中很坚定的价值,值得后来人追寻和探究。
兴许,虞世南是历史上最会写诗的书家、最会书法的诗人了。
这就是蝉的一生,也是他的一世参禅。
>> 虞世南(558—638年),初唐书法家、文学家、政治家、诗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与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合称“初唐四大家”。生性沉静,博闻强识,笃行扬声,雕文绝世。唐太宗李世民赞其身兼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词,五书翰。
第十一章 陈子昂:百万胡琴千金砸,万古幽州长悲叹
>> 这个千金砸琴的人,这个十八岁才读书的人,本可以有平安富裕的一生,但他选择了文人志士难以善终的一生,用悲愤白描了一场孤独人生,用雄壮的诗风肃清了“齐梁余风”中萎靡空洞的习气。能登黄金台,如何不英雄?可悲可叹。
第十二章 贺知章:唐朝最好运的“幸福诗人”
>> 说到诗狂,最狂的诗人似乎是李白,但“狂”字为何给了贺知章?
因为他们是忘年交,晚年的贺老头和小李白关系甚好,常一起饮酒言诗。先看贺知章,再看李白,就会发觉李白的许多举止,譬如“千金散尽还复来”,仿佛是贺知章的翻刻。
>> 天宝元年,八十多岁的贺知章已经辞官入道,在长安的道观修身养性。
某一天,李白初来乍到,两人一见如故,相邀去附近的酒楼畅谈。匆忙间难免疏忽,等到要付酒钱时,贺知章才想起来自己两袖清风,哪有银两?只见他顺势解下腰上佩戴的御赐金龟,拱手而出,交予酒家换酒。“金龟换酒”的典故由此而来,诗狂不愧是诗狂,享受生活的恣意让今人都感到汗颜。
另外,在与李白的对饮中,贺知章初读了《蜀道难》《乌夜啼》,心中大为震撼,直呼:“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这一“谪仙人”的雅号也流传至今。
>> 贺知章的左右逢源,在于他的身上充斥着一股《庄子》中“臭腐复化为神奇”的乐观,无论面对卑职还是高官,都没有捧高踩低、曲意逢迎的意思。光是这一点,就已胜却无数官场中人了。这也与他修道有关,讲究“真”,自然不能做伪君子。
第十五章 张若虚:没有故事的孤独诗匠
>> 张若虚是一个非常孤独的诗人,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他的任何事迹,出生年月也不详,只知道他是扬州人,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他留给后世两首诗,值得一提的就是这首《春江花月夜》,被誉为“孤篇盖全唐”。
“孤篇”是一种缺憾,“盖全唐”是以一当百的时代巅峰。
自古以来,有几篇作品能被赞誉为压倒同一时代的其他所有作品?太夸张了,太容易得罪其他作品的追崇者,也难以解释“文无第一”,尽管如此,张若虚还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站在唐诗的山顶上。
也许,说“屹立不倒”会更好听,但不真实。在《春江花月夜》中我们可以鲜然体悟到,张若虚没有想当英雄。比起喜欢炫技的王勃,或一心想要投笔从戎的陈子昂,他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却一不小心,站上了山顶。
>> 在人人都想一展胸襟气魄的年代,诗人们恨不能让笔下的边塞横尸百万,血流漂橹,恨不能复刻李白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但他们的诗文,只算“小诗”。讲一件美物,讲一段历史,讲一种情绪,讲一趟旅程,或者,讲述一个文人逼仄的志气。小诗难以突破自我,它所建立的思路机制像穿梭山林的野兔路径,脚印永远落在草丛里,在目光穷极处寻找经典,远不如“心中一念”来得通透,否则就不会有庄周梦蝶。
而张若虚轻飘飘一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直指物换星移的宇宙哲理,杀伤力何其大,只在风平浪静中打了一回,就把其他人击溃了。甚至他只在乎道家思想,从未将其他人视为对手。
那一刻,其他诗人就知道自己是替代不了张若虚的。这场天才之间的游戏,张若虚以降维打击赢得彻彻底底。
>> 想读懂一首诗,先读懂诗人,可惜这种方式无法适用于张若虚。现在,我们也只能从《春江花月夜》中去想象盛唐文化的影子了。
想要读懂它,大抵要经历三个阶段。
就如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样:第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初读时,容易迷恋诗中惝恍邈远的春江夜景,淡淡的惆怅,悠悠的迷惘,一觉美轮美奂,无法自拔。
再读,开始察觉诗中“风花雪月”的虚妄,废然叹道:“原来‘孤篇盖全唐’之作,也不过是对普通人进行的一场‘色诱’。”
最终光阴流泻,人在参悟本体与时间关系的过程中,仰望浩瀚,与神对弈,方知那些离愁别绪,不是情丝,而是哲思。他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问的不是月,是生死聚散、天然相冲的解决之法。
空谷回音,禅机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