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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夜的灯光照在光秃秃的头顶上,初冬的露水沾湿了衣角,我发现眼里已经没有泪了,在生与死的边缘里变得异常的沉默,连同我身边的木桥一起陷入这无边夜色里,我不叹惜,也不怨天尤人!生命如果有轮回,宁愿立成一棵树,站在你来时的方向等待着你的靠近,又目送着你离去的背影。有时更向往那树冠上稀碎的阳光,觉得它能驱赶心里的阴霾。每次都必须勇敢地面对那没完没了的化疗,未来的每一天都无定数,或许就在阳光敲窗的某天清晨再也无法醒来;也或许是在某个深寂而又寒冷的夜晚,星光撒在雪地里,拖拽着父母为我备好的红色裙妆,映在雪地里颜色分明特别好看。独自一个人走在茫茫的雪地里,回过头看身后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一盏灯照着家的方向,我不能有半点的不舍,因为不舍就意味着承受千层苦难跌入万劫不复之中,活着比死更为难受。不想太为难自己!所以只是悄悄地转过身去,朝着那撒满月色的雪地一路高低跋涉,赶着去喝孟婆最后的那一碗汤,趁我还没有忘记前尘旧事,没有躯壳的灵魂在天还没有亮之前,孤独地在梧桐树下徘徊无数次,那记忆的窗便在西北风里吱嘎作响。
出租屋里的窗户被风一阵摇晃,紫妍起来关窗,月色的梧桐下,阳朔就站在那里,紫妍匆匆下楼,怕他冻着,然后他们一起去了西山公园。西山公园里有一个很大的许愿池,池里养着两只乌龟,里面还有许多小鱼,阳朔站在栏杆边看着那一池死水,有只乌龟浮出水面,它在追赶着一条受伤了的鱼,阳朔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地喊:“小鱼,快跑,快跑!”
然而那只尾巴受伤的鱼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看见乌龟张开嘴巴正要咬它的肚皮, 它奋力地挣扎着往前面冲过去,躲过了乌龟张开的嘴巴,紫妍的心都提到嗓子里来了。转了一个弯,乌龟很快就要追上了那条勇敢逃生的鱼,阳朔急得象什么一样,到处找棍子,想要帮帮那条鱼,可鱼池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失望的他跺着脚喊:“小鱼,加油!”
“小鱼,加油!”紫妍也加进来着急地喊。
本以为小鱼这下一定被乌龟逮着。谁知小鱼回过头来往旁边一个斜冲,它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等乌龟扶正方向盘时,小鱼已经游到池中去了,乌龟到处找它,一会钻进水里,一会又探出头来,最终它在转角处一口咬住了鱼的尾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乌龟的追杀,无论怎样挣扎,乌龟却正在享受着它的美味套餐。
她心里突然很难过,难过是因为自己救不起一条小鱼,而阳朔却说:“弱肉强食自然规则而已。”
她站在阳朔的前面,仰起头无限深情地看着灯光下他的脸,他的眼睛里藏着温柔的光,风扰乱了他的头发,他将紫妍裹进了敞开的灰色风衣里,把她轻轻地拥进怀里。低低深情地说:“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时间留不住,但我可以留住你啊。”紫妍温柔地说。
阳朔没有出声。只是低头吻她的头发。
两个人踩着老街上的青石板,往昏黄的路灯下走去。南方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只有风吹过幽深的巷子口。从那晚起,阳朔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紫妍的窗口边了。她去他公司里找过阳朔,但谁都不知道阳朔去了哪里?那些日子,紫妍象疯了一样满城地找,甚至去了他老家的深山沟里住了一段日子也没有见到阳朔,阳朔跟她断了所有的联系,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一般,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来过她的世界,而她的世界里全是阳朔。
第二年,紫妍瞒着家人在某医院里生了个小女孩。当她抱着两个多月的孩子回到老家时,她父母几次三番地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紫妍不敢说出真相,骗父母说孩子的父亲因为工作忙,过年才会回来。可年都过完了阳朔还是没有出现,紫妍在黑暗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村里人说三道四,闲言碎语没少听。紫妍的父母怕媳妇嫌弃女儿还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在家里吃住,母亲虽然心疼她,但也没少给她脸色看:“一个大姑娘家的,还没跟人家结婚,居然孩子都生下来了,你以后怎样嫁人啊?”
“我不嫁人了,以后就带着豆豆生活。”紫妍说。
她母亲气得哭着说:“你现在觉得这样好!不嫁人将来你老了怎么办?”紫妍不出声,心想,现在的事都弄不明白,哪还想到老?那是很远的事,不想不想!她心里总隐隐地察觉到她跟孩子成了父母的心病,为了家庭和睦,紫妍带着孩子离开了家,又回到了南方以前的地方,她租了一间房子,找了一份端盆子洗碗的工作,幸亏那店里老板娘是个善良人,帮她一起看孩子,就这样紫妍象重新获得了自由的感觉。
六年之后,豆豆那天高烧不退,人看上去迷迷糊糊很不舒服。地方医院里的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检查,当时紫妍吓得腿都发抖,带着孩子去了南方医院,南方医院的医生检查之后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她一颗心总算放到了胸腔里,牵着孩子的手过天桥时,她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短袖寸衫与黑色西裤的男人,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面黄肌瘦的女人,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两只胳膊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无力耷拉在轮椅的扶手边。
男的背影真的太熟悉了!紫妍感觉心突然崩紧了一般,赶上前去几步,认真地看到了男的侧脸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她一下字就呆住了。男的侧头看到了紫妍,整个脸部猛地一下僵住了。他惊讶地看着紫妍,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一句话,推着轮椅进了天桥的电梯里。紫妍牵着豆豆呆立在原地,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解开,有太多的事想要弄明白。天梯缓缓地下去了,只有凉风吹过脸颊,心里一团乱麻。天桥下的过道里,阳朔推着那一个瘦枯伶仃的女人正一步一步地走远,豆豆突然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手问:“那个叔叔是谁啊?”
是的,那个人是谁呀?难道那个女的是他的妻子?紫妍跟他在一起时,他从没有说过他已经结婚了啊?难道那些年的爱情只是一场骗局?紫妍真的不敢相信!那些年疯狂地爱着阳朔。在一起快两年时间,他从没有说过他已经结婚了,两个人在拥挤的三号地铁里认识的,他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阳朔那样帅气的外表把紫妍拿捏得死死的,她不管他家有多遥远,尽管两个人都听不懂对方的家乡话,但她是全身心不顾一切地爱着他!总以为会跟阳朔回他的家乡,无论多远,她也选定了他!从没多想也从不怀疑,就算是阳朔找不到理由的突然离开,紫妍心里也还是爱他,她去到他的家乡,住在陌生小镇上的旅店里,她想在那里等阳朔,阳朔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叔叔,他叔叔对阳朔的事一问三不知,紫妍在那里等了几个月还是没能等到阳朔,她是哭着离开那个伤心城市的。
回来的路上紫妍左思右想,她觉得自己不弄明白也无法安心生活。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隔三差五地到医院门口去等阳朔,总觉得他们一定还会在那里出现!可却如同沙粒掉进了大海一样波平浪静。这城市喧嚣无比,香车宝马依旧灯火阑珊,直到冬天的某个午后,南国飘起了小雨,羊蹄甲只剩一地的残红,杏色外套在风中凌乱,紫妍走在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江边小道上,猛一抬头她真的就看见阳朔靠在围栏边面,那个熟悉的背影紫妍估计一辈子都无法从记忆里擦掉。
她慢慢地靠近他,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看向江面。
“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紫妍问。
“你过得还好吗?最起码你比我好。现在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你也已经有家有孩子了,肯定也不在意当时的那一段错误的感情。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总觉得自己除了茅丽之外我不会爱上任何女人,总觉得自己百毒不侵。因此大胆地去尝试跟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时间,真不该骗你说自己是单身,其实当时我跟茅丽都有一个几岁的男孩子了,我们准备结婚,只差一张结婚证而已。”阳朔说。
紫妍无语,她也不想解释什么,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那年我匆匆离开你,是因为我才四岁的儿子出了车祸,他那么小,那么可爱,他甚至都没见过家里的长辈,说过那年过年要带他们回老家, 看见他小小的身躯躺在窄小的木棺里,我的世界突然全都黑了,茅丽绝望到自杀,却意外查出脑癌晚期,一个月之前茅丽也走了…”阳朔痛苦不堪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紫妍听着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事情,就连当时想要责怪的理由都没有了,她泣不成声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竟然找不出能够安慰他的话来。
“茅丽走的前一天晚上,她靠在我的肩膀对我说,如果有来生,她一定还会选择我!我是她的世界,是她的所有。她又是我的什么呢?我都没好好的珍惜过她,对她母子全都是愧疚与不安,真的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我甚至想到要放弃整个世界,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紫妍掏出纸巾默默地递给阳朔擦眼泪,他哭得心都碎了。想伸手拉一下他灰色风衣的下摆,但她又缩回了手,这个让她日日夜夜睡不安稳的男人此刻心碎到极点。江风吹乱了他黑色的风衣,冰冷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深邃的眼睛里早已没有那些年的光,想起那晚两个人站在柳树下,温热犹存,长安故里两同心,别却人间无数事,原来只是各西东。心里便生出更多的悲凉,泪水不停地滚落在衣襟上。
“我知道你会恨我,那就恨!如果不恨,那就翻篇吧!我阳朔对不起你!”阳朔突然转过身来朝紫妍深深一鞠躬,然后转身离去,紫妍站在江边的风里,一任泪水横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向过去告别?但她绝对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她一边哭一边往回走,心里的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是那天晚上十点左右,她突然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阳朔跳桥自杀了!紫妍不敢相信,她急急忙忙赶到现场时,阳朔那时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摆在江岸边的柳树下,路灯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紫妍无法接受那具冰冷的尸体,她知道他心里的痛却无法感同身受。跪在他的身旁,想要伸手去摸一下他的脸,或者拉拉他的手 ,但她没有那样做,温热的泪珠掉落在他的唇边,紫妍接过民警递过来阳朔脱在岸边的黑色外套和手机,看着柳树下那样孤单的阳朔,哭得撕心裂肺,她怨恨自己那晚为什么不多陪陪他?
那年南方的冬天下起了一场大雨,紫妍撑着一把黑伞牵着孩子,背着阳朔的骨灰,她要把他送回故乡,无论怎样爬山涉水,她都要把他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