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大伯的人生经验

第二天，青草一早便来到大伯办公室。青志高看见青草进来，倒不像昨晚电话里怒气那么重，“我先去开个会，你先坐着，中午一起吃饭。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回事，等我回来好好解释解释。”青草没吭声。

青草以前在公司上班时经常来大伯这儿，这里是行业监管部门，只要在这里有会议要开，公司能派她来的都派她来。

青草对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墙壁上挂着精心装裱的书法作品，上面书写着几个遒劲的大字“有容乃大”，这是大伯的一个朋友，也是当地一位很有名的书法家赠与他的，大伯很是喜欢。书柜里都是大部头的经典名著，还有一些行业书籍，她给自己倒上一杯水，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青草正看得津津有味，大伯的秘书推门走进来。这是一个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青草一直管她叫庆姐，为人热情、圆滑，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领导心思，还喜欢到处搜集小道消息，很得大伯喜欢，有时一些急需处理的家务事也会交给她去做。青草不是很喜欢她，但也没有多讨厌。

庆姐一屁股在青草旁边坐下，青草猛地感觉沙发陷下去一个大坑，她把手里的书阖上，看着庆姐礼貌地笑一下。

庆姐手搂着青草的肩膀，凑到跟前要表示自己的友好与关心，脸都快贴在青草脸上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怎么，不想在那个公司干了？你大伯今天早上要我把你的简历发给另一家公司呢，职位和薪水都比你现在这个高。”

青草感觉庆姐嘴里有股怪怪的气味，好像是口香糖混合腥味口气的味儿，直往她鼻腔里扑，她没留神一口全吸进去，猛地感到反胃，好像一口吃进了对方嚼过的口香糖。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却什么都喜欢神秘兮兮地说，好像自己知道全天下的秘密。

青草不想说什么，受不了这无缘无故的亲热，不自然地站起身，把书塞回书柜里，问，“这会议要开到什么时候啊？”

庆姐笑了，也站起身，“你这孩子急什么呀，要到中午才能完，你大伯已经叫我在他常去的餐厅定了位置，到时带你去吃饭。”青草哦一声，没再说话。

庆姐看青草不说话，又凑上来，“青草，跟小余最近怎么样了？你也不跟你大伯多汇报一下情况，他对你们的事很上心。要不中午叫小余一起过来吃饭，你大伯肯定高兴。你大伯很喜欢他，总夸他别看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以后准有前途。”庆姐用肩膀捅捅青草，“给小余打个电话吧。”

青草觉得应该一下回绝掉庆姐，让她别老企图在自己这里套话，然后跑到大伯面前去显摆自己跟谁都关系好，还尽出些馊主意，便严肃地说，“庆姐，我大伯中午有要紧事跟我单独说，别人不能掺和，小余也不行。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别人没有权利过问。”

庆姐自讨没趣，撇撇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意兴阑珊地开门出去了。

临近中午，青志高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拿起他的公文包夹在腋下，看也不看青草一眼，“走，先一起吃饭去。”

青草紧紧跟在后面，大伯永远都是那么步履匆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看着大伯高大的身影，青草突然想起现在不知在哪里的父亲青志远。

父母感情一直不好，对两姐妹也没有多余精力关心，后来父亲搞起网恋，跟着网上认识的女人跑了，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母亲当年认识父亲时还是如花少女，父亲一无所有，比母亲年长10岁，只用一封文笔优美、浪漫动人的情书便俘获了母亲的心。

两人向亲友借来二百块钱，各自做上一套新衣，然后便领取了结婚证，而如今父亲的不知所踪无异于向母亲宣告了一切的终结。

母亲想不通，自己奉献出所有的青春与热爱，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最后却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还好，女儿们都在，她便把自己这辈子所有未实现的梦想与期望都寄托在两个女儿的身上，希望她们能好好读书，顺利地考学，再找到安稳的铁饭碗，外加一个如意郎君。如此一来，人生便算完满了。当然，这也是一直照顾着娘儿仨的大伯的心愿。

青志高带青草来到楼下餐厅，点了两菜一汤，两碗米饭。他像往常一样，快速地大口扒着饭，一边跟青草说，“我给你换了家单位，工资待遇比以前更好，这也算一个新的开始。大家都是这样熬出来的，工作安稳对你们女孩子好。”

青草不说话，只听大伯说。

青志高很快吃完饭，把菜盘往青菜跟前推推，叫她多吃点，自己在旁看着。他知道青草是个很有想法、很有干劲的聪明孩子，他很想把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和经验都一股脑地倒给她，人生是多么残酷和艰难，如果只凭一己之力，结果几乎都是一事无成，尤其对于女孩子来说，大部分精力最终都要归于家庭，找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和一个有本事的丈夫太重要了。

他看青草不说话，以为她同意了，“你先休息几天，等什么时候上班我再叫秘书通知你。”

青草放下碗筷，“我不想上班，我想自己出来闯闯。”

青志高像宽容一个调皮孩子似的笑了，“你说说，你想怎么闯啊？”

青草开始描画自己的未来蓝图，“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想先开一家店，慢慢地做大，十年八年都不要紧，希望最后能做成属于自己的连锁品牌。”

青志高看她说得那么认真，反而觉得越发可笑，“你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那么多比你聪明，比你有钱、有头脑的人都亏得一塌糊涂，你什么都没有，还想去做生意。我们祖祖辈辈都没有做过生意，你根本没有这个细胞。做事不能只凭感觉，不能一时冲动。”

青草执拗地说，“我还年轻，我想试一试，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以后后悔。”

青志高这下不高兴了，“就是因为你还年轻，你才要好好工作，把精力放在正经工作上，这以后都是你的资历。等你再大一点，开始考虑成家和生孩子的事，你就没有那么多精力了，现在才更要好好工作。”

青草低下头，“朝九晚五、论资排辈、坐等退休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青志高冷笑一下，“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呢。我也想不用上班，还有钱挣，有大把的时间去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可兴趣爱好不能当饭吃。你如果是个男孩，要去外面折腾两年，我也许还能支持你一下，给你点本钱。但女孩和男孩不一样，女孩子的青春没有几年，要在自己还年轻，还有资本的时候赶紧把最好的工作、最好的男人都抓到手，以后你才会好过一点。否则以后你靠谁去，我又不能照顾你们一辈子，你只能以后靠丈夫，老了靠孩子。小余那个人还不错，单位挺好，人也上进，家里虽然是农村的，但几个哥哥都混出来了，以后有前途。你俩好好处处，抓紧时间把关系定下来，不要仗着人家现在喜欢你就这么拖下去，等人家烦了，你哭都来不及。”

大伯的这番话让青草哭笑不得，她觉得这些都是老观念了，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经验，也许无所谓对错，只是自己不太赞同而已。

看着大伯已经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想想这一大家子人也实在够他操心了，青草心里很难受。面对毫无头绪的理想和深爱自己的家人，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沉默一会儿，青草艰难地开口，“大伯，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我很感谢您。我想选择自己的人生路，也许这路是错的，但我自己负责。”

还没等青草说完，青志高啪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你能为自己负什么责！你爸不在，就是我为你们负责！我告诉你，老老实实给我上班！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听话的女孩！要想出去闯，除非先跟我们青家断绝关系！”

青草也站起来，倔强地盯着伯父，“我不想断绝关系，但我要走自己的路！”

青志高反问一句，“你说老实话，你突然辞职，是不是在单位里犯了什么事？！”

青草委屈极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什么叫犯事？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强盗，为什么说得那么难听？为什么您觉得是我犯错误才辞职，为什么不觉得我在单位表现很好，只是我想过自己的生活？您怎么想都行，但求您别把这事告诉我妈，她身体不好，又受过这么多打击，我不想让她难过，以后我自己会告诉她。”说完，青草转身跑了。

青志高很郁闷，隐隐觉得血压不断往上升，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他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青然，青然倒是绝对认同父亲的想法，工作单位不错，一心想找个好夫婿，但是挑过了头，到现在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找到顺眼的另一半，怎么劝也不肯将就，可男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啊？

那个不争气的老弟留下的这两个女儿也没一个让人省心。自己是个暴躁脾气，有时控制不住会说些气话，但这个青草原来跟自己是一个性格，倔得像头驴，到底是青家人啊。

弟媳身体不好，青燕也就只能照顾好自己，想指望青草，看这样子是泡汤了，这辈子什么好日子都不用想了。

这么艰难冷漠的社会，这娘仨，可怎么办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