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残骸与葬礼
电话是叶青的前婆婆秀米打来的。
从迪欧出来,叶青就跌跌撞撞爬上了去外省的车。叶青是想带着浩浩一同奔丧去的,可浩浩的班主任周强老师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准假,叶青没时间在电话里和周强蘑菇,也就没再坚持。
当叶青一路辗转着到达了殡仪馆的时候,秀米哭着奔了上来,抓住叶青的臂,几乎瘫倒在地。
秀米瘦多了。叶青能说什么呢,只知陪秀米流泪,只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托住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婆婆。不,应该是前婆婆了。可怜的秀米到现在为止可能还不知道叶青已经和她儿子离了婚。不然,秀米大概不会很唐突地把电话打给叶青了。
买了没几年的车,怎么会忽然爆了车胎?开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撞上了桥的栏杆?也许,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数吧。叶青记得那年春天,前夫为了买车,不知跑了多少趟,做了多少比较,最后才选中了这辆价格性能都比较满意的马自达。叶青还记得,前夫朝她晃晃崭新的车钥匙,拍着车的引擎盖,不无炫耀地说,这车,经得起撞!
而如今,很讽刺的是,随着前夫的故去,马自达也成了桥下的一堆残骸……
叶青隔着窗,搀扶着秀米,看到了躺在里面的曾经那么伟岸的前夫。前夫的面孔,虽然经过了休整与化妆,但还是苍白,泛着青冷的光,叶青在心底暗叹,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啊。
那张面庞是安详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些微的微笑。
叶青想,还好。在死神突然降临的前一刻,起码,他的心情是愉悦的。这样想着,叶青的泪就又流了下来。泪眼模糊中,依稀看到前夫第一次牵她的手,那手,被攥得生疼;前夫第一次吻她,那唇,被吮得肿痛;前夫第一次笨拙地下厨,那饭,被做得焦糊……
该不该把离婚的事告诉婆婆呢?叶青实在是拿不准了。此时的秀米,很明显地呈现出风烛残年的老态,整个人轻飘成了一叶深秋的枯草,哪怕一阵微风,都有可能把这根枯草连根拔起。
还是不雪上加霜了吧。
从殡仪馆租了一辆车,和一具棺木,叶青和秀米以及其他的亲友,带着前夫的遗体回了家。那是一个四合院,三间青砖瓦房,朝南。三间厢房,面西。四周是围墙,割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婆婆年轻时就守了寡,没少受人欺负,前夫是婆婆的独养儿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用拳头保护婆婆,其凶狠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所以,邻里的关系并不很好。邻居们对秀米家飞来的这场横祸,表示出了一种不该有的漠然。
叶青站在门口,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当真是痴了,不是本该与眼前这个薄凉的院子,与身边这个悲怆的老妇剥离得干干净净的了吗?不是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吗?可她为什么就是开不了这个口,为什么就是狠不下这颗心呢?
将灵柩在堂屋里安顿好,秀米的哭声就开始高一声低一声紧一阵慢一阵地在院子里爬升与回旋。每一句哭辞,每一个哭腔,都如同刀子剜着叶青的心。毕竟自己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婆婆。还有什么比年少丧夫、老年丧子更让这个女人悲痛的呢?
有人提醒叶青,按照当地的风俗,她该披麻戴孝,跪到棺木的左侧,哭上几哭。可是叶青觉得自己除了默默地流泪,实在不想再说些什么,再做些什么了。好在秀米从前就知道叶青烦这些乡规俚俗,并不计较。
恍惚中,在一个深夜,叶青被人叫醒,上了灵车。然后,叶青发现她又来到了殡仪馆,置身于一间灵堂,身旁仍然站着秀米,还有一群她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等,和前夫做遗体的告别仪式。
当前夫的遗体被推向锅炉的那个刹那,叶青终于听到自己发出了很尖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