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经常去街角的咖啡店。
一杯咖啡，偶尔一份甜点，窝进松软的布艺沙发一待就是一下午。
她依稀记得自己年少的梦想也是在小镇开一家咖啡店，简单慵懒，满盈阳光。
不过她已经很久没再和人提起过。
因为，她老了。
二
咖啡店看起来有些年头。
窗边的绿萝攀着护栏疯长，她偏头，透过茂密的枝叶可以看见路旁高大的香樟和柏油马路。
她几乎能闻到夏日里樟脑球和柏油融化混合的浓烈味道，尽管她鼻端只有咖啡的甜香。
她想，可能她曾经闻过。
她太老了，老到连遗忘这件事都稀疏平常。
“只是到了该忘记的时候。”
疗养院的人这样宽慰她。
她忘了这家咖啡店开了多少年，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像是突然有一天，她走进这里，然后每天都来。
她喜欢这儿，悠闲的时光和久违的梦想。
似乎快要回忆起从前。
三
咖啡店也有别人。
忙碌的上班族，欢笑的年轻男女，匆匆而过的远方旅人。她偶尔会感到熟悉，好像从他们身上窥见了自己曾经的生活痕迹。
如湖面浅浅荡开的涟漪，突兀又平凡。
咖啡店的生意不算好，小镇人淳朴拮据，她大概是这店唯一的常客。
店主是个十七岁的女孩，长头发，大眼睛，白皮肤，很漂亮，但不爱说话。
女孩总是特地把靠窗的位置留给她，因为女孩注意到她喜欢偏头看着窗外。
店里时常只有她们两个人，女孩在柜台后看书，她啜饮着咖啡，气氛安静流淌。
她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不敢问。她怕自己会忘，也可能，她已经忘了。
四
“您要看书吗？”
有天女孩突然问。
她诧异地点点头。
女孩推着书架坐到她对面。
书架的书很杂，新旧不一，从散文到小说，历史到军械……她的手在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拂过，目光落在女孩蓬松的头顶。
多少年前她也是这样，从书里看世界，内心对自由的渴望日益膨胀，以为远方就是世界尽头。
“您看起来很孤独，有什么烦心事愿意跟我说说吗？”
女孩声音轻柔，目光澄明。
她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她张口，声音喑哑：“也没什么，都忘了。”
五
女孩是个作家。
喜欢写故事，也喜欢听故事。
“你应该去上学。”她说。
女孩只笑着摇头，不回答。
她想女孩应该和她一样，年少时离家赴远，在外乡流浪。
许是她眼睛里的荒凉吸引了女孩。
女孩凝视着她：“我能为您写一个故事吗？就是单纯的，只属于您的故事。”
她缓缓地笑了，女孩应该是猜到了什么。
她感动于女孩的善良。
“好啊。”
六
她几乎把所有的记忆翻完。一点一点地，从无数个荒废的角落，慢慢挖出来。
花了很多时间，她的叙述也很混乱，可女孩并没有不耐烦。
故事诞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单薄的纸张撰写着工整的字体。
故事里的她肆意昂扬，十七岁的少女独自一人走南闯北，孤独流浪，从不停留。
三十二岁的她遇到相伴一生的爱人，两人结伴而行，目标是天涯海角。
四十岁他们历经半生，回到她的家乡，安定在有柏油马路的小镇。
他们用所有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在门前种满香樟。
他们还有个漂亮的十七岁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