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宿

又逢雨季,淅淅沥沥,雨的味道将黝黑的泥土味信件一般递给河畔的风。可以适时,可以唐突,可以高歌,可以低吟,可以怡然,可以伤感,和万物交融成万种风情,或是侵蚀万物到万劫不复。

只是有时在想,雨下的人们该有怎样的宿命。

只见街边一群匆匆的艺伎在雨的哀曲里掩着樱花的梦。

艺伎学艺,一般从10岁左右开始,要在5年时间内完成从文化、礼仪、语言、装饰、诗书、琴瑟,直到鞠躬、斟酒等课程,16岁学成先当“舞子”,再转为艺伎,一直能当到30岁。年龄稍大,仍可继续当,但要降等,而年老后的出路,大多不乐观。不少人落俗为佣,甚至沦落青楼,也有少数幸运儿嫁给富翁,生活安稳。

有时在想,艺伎的宿命在哪呢?

如梦如烟。梦的显意和隐意并存。

提着三味线琴箱的男众随侍踏着茶楼的欢笑声走远了,中年以后,宿命之光把视白如命的灵魂照得战栗。也不知是前半生太按部就班导致了后半生的流离失所,还是那人偶的外貌终归要与非人偶的社会格格不入。

提起宿命,大多带有悲观消极的色彩,可这又似乎是一个人无法回避的主题,在经历一定的事情后尤为突出,在长到一定的年纪后愈演愈烈。在雨中,我想到了奶奶,她打破了我先前对宿命简单的认知。

我一度以为,像我奶奶这一辈的人,早早结婚,儿孙满堂,和爷爷两人住在那自己建的小房子里,她的宿命至此了。

可雨下得让那狭小的精神世界变成了一张黑白的默片。

原来那只是我们的期望。

爷爷病逝后她哭的模样,我这辈子也忘不了。有年暑假我来看她,跟她算是睡在一个房间,时常看到她半夜惊醒,哭成个泪人。

我就在想,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

于心不忍。

可心里只能问爷爷逝世怎么那么突然,毫无预兆。

不忍也好,不甘也罢,终归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她的宿命抑或归宿,基本算是定格了,当她重归于孤独之际,被孤独的旷野吞噬,那里面每一株野草每一朵野花都触目惊心。

有些事物一旦成型,反而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不宜出门,就像川久保玲的COMME des GARÇONS,名副其实的建筑廓形能让模特的手脚都消失在衣服里。可奶奶的人生格局似乎真的落下了帷幕,她的几个儿女都叫她搬过去一起住却一直被她回绝,她就这样孤身一人,从早到晚基本都住在那两层的小房子里,那至始至终是她的归宿。至于宿命,其实一直很真实很触手可及,只是你愿不愿意接受而已,反倒是道家非要说浮生若梦,让人难以理解,有点超现实主义了。

我们常常听到“可是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之类的话,那么在命运跟他开完玩笑之后他的面貌,应该视之为他的宿命。但是你知道何时玩笑才开完吗?只要生命不是只剩下最后一秒,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宿命也很扑朔迷离,是玄学之语,梦境之言。这样解读,倒是既不消极也不积极,命运之轮转一转,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发展是无限的。

但人是带着感情色彩的,“宿命”这个词就是为人量身打造的,人似乎注定要与某种命运结缘,无论是良缘还是孽缘。凄风苦雨都得受着,只要生命不是只剩下最后一秒,是脆弱更是顽强的。

一个人到中年、老年尚且如此,那一群人的宿命,又是怎样的呢?

抬头,只见云海苍茫,不禁想起那句“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可我脚上却没一双适合攀爬的鞋。

那个出了谢安、谢灵运、谢道韫的“东山谢氏”,后代之一是余秋雨在《门孔》里所言的谢晋一家。可谁能想到身为电影艺术家,拍了《牧马人》、《天云山传奇》、《芙蓉镇》、《鸦片战争》的他,家里却是另一片天地。

他的四个孩子,脑子正常的只有谢衍一个,谢衍的两个弟弟阿三阿四都是严重弱智,姐姐的情况也不好。然而逢有客人来家中做客,最后谢晋总会搓搓手,通过翻译介绍他两个儿子的特殊情况,毫不掩饰。有时还带着儿子出游。

阿三就整天趴在猫眼上,眉毛被猫眼磨得稀疏。只要他一出门,阿三就离不开门,分分钟等他回来。“阿四不像阿三那样成天在门孔里观看”,他就几十年如一日地为爸爸拿包和鞋。

这时所有人都认为尽管有些是天生注定,但至少日子还能相对平稳地维系。

然而很快,那个目不转睛盯着门孔看的阿三走了。透过门孔,在宿命中来,在宿命中去,生离死别真不愧是基本问题。

走了阿三,还有别的孩子呢。明知大概一切都会在死神面前一败涂地,不过转念一想,日子还能勉强维系下去吧。没有失去一切,便还有无尽的可能。

雨中,至少还有把伞,能遮风挡雨。

可是,伞也有被风刮走的时候,美好的期盼却不能开花结果。

偏偏有一天,那个国外回来的典雅君子,穿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去了医院,再没有出来。

闭了眼,在宿命的摇篮里睡着了,宛如浮雕。

谢衍是他家后代唯一的正常人,直到他去世前一星期,在众人的劝说下,才让爸爸妈妈到医院来。谢晋是万没有想到,谢衍已病入膏肓。

浑身漆黑的宿命面前,死亡是现实的现实。

家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雨下小了些,云中居然逸出一缕灿白的阳光。犹如那液体的白色颜料,均匀地涂抹在艺伎的面部、颈部。

 “好几天,爸爸的包和鞋都在,人到哪里去了?”

有一种焦躁的自由在生根发芽,有一类沉默的幻想在抽丝剥茧。

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放满了白色的花。

“阿四穿行在白花间,突然发现,白花把爸爸的拖鞋遮住了”。雨声和云影渐行渐远,时间在现实的漩涡里驻足,他突然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恭顺。

只见他弯下腰去,拿出爸爸的拖鞋,放在门边。

“十几年前,同样弱智的阿三走了,阿四不知道这位小哥到哪里去了,爸爸对大家说,别给阿四解释死亡;

两个月前,阿四的大哥谢衍走了,阿四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爸爸对大家说,别给阿四解释死亡;

现在,爸爸自己走了,阿四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此时,谢晋的夫人也因为心脏问题住进了医院。

在相互联系的一群人的宿命中,多米诺骨牌效应在上演。其实每个人都在各具个性地走向死亡,走向“无”,走向宿命成形之时,只是有的人走得很急,有的人走得很慢,很轻,很静,仿佛漫天酩酊的伞,铺成一条透明的河。

然而面对一个必死的事实后,该如何生?

是要提前为自己或别人的“死亡”或是某件事物的“消亡”最好准备吗?

笑不出来又真能嚎啕大哭吗?

震惊到了巅峰,甚至都来不及畏惧。

瞳孔放大到了彼岸,色彩在缥缈的躯壳内游离。

最后只剩下淡淡的伤感,隐隐地映照着来时的路。

一切出于空虚,好像又可以复归于空虚。

一切出于混沌,好像千方百计也无法回归于混沌。

一切出于自然,好像又可以复归于自然。

每个人都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都渴望被关爱,直到最后一刻。

当万念俱灰,明月成了南柯一梦,宿命在生命的长廊里翩然得像一朵幽合的花,落在红木高背的椅子上,开出一朵青玉的夜。

这个白花的世界,就剩下他一人,和一双鞋,静的出奇。

这门孔里的房子,至始至终是他的归宿,无论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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