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人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永·恒】

夏天天亮得早,五点多一点,窗外就亮堂堂的。陈晓思几年前就想着把窗帘换成遮光布,一直没行动。今天她想无论如何要落实了。

窗帘不遮光也有好处,早上躺在床上刷手机不用开灯。点开种田大户微信群,红字显示1327条信息。我的个乖乖,幸亏调了免打扰,不然这一夜还怎么睡。

“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啊?怎么办?我的200亩早稻,灌不了浆,一半以上都是瘪子。”蒋仁丽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发了条信息,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哭脸。

蒋仁丽和陈晓思是中学同学,都是刚过40,是县城500亩以上种田大户中的两名“穆桂英”。她们不仅会操作插秧机、旋耕机等农业机械,而且科学种田意识强。县里举办的各种农业技术培训班她们都参加。两人性格开朗,能说爱笑,所以县内农业上只要有大型活动,男性种田大户也非常积极参加。他们在私下里开玩笑,参加现场会就是为了多和“穆桂英”说几句话,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蒋仁丽的消息发出以后,四百多人的种田大户群里炸开锅了。

“小蒋,别哭啊,我的500亩也净是白穗,好在你还有晚稻。”老李头接话安慰着。

“晚稻更惨了,干得半死,还没打苞(孕穗)呢。”蒋仁丽又发了两个哭脸。

“大家都一样,老天爷不让人活啊。”

“我的秧苗干得都能点着火了。”

“我今年恐怕连种子钱都付不了。”

“土地流转费更别提了,到时农户肯定来闹事。”

“你小子精明,流转费没付,我可是贷款付的。”

“农友们,你们卧在家里能有啥好点子,我的小水泵还在小塘坑里抽水的,这四斗田算是有救了。”小唐上传了一张照片,黑夜里有一束光射在小塘坑里,放水泵处正在冒着水花。

“小唐,还是你脑子活,我下午从那走,看到小塘露底了,以为抽不了水。”

“我挖了一个大坑,沁的水。”小唐发了一个调皮的笑脸。

“听说东干渠明天放水,晚稻或许有救。”

“消息可靠不?”

“不知道真假,不是官方消息。”

“明天不放水,我们就去乡政府上访。”捣蛋王老肖出来搅事了。

“老表,昨天,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还发表电视讲话,说正在协调放水。还说气象部门近段时间都在人工增雨。我们急着去乡政府上访,不合适吧。”老李头发了语音。

看到这里,陈晓思嘴角扬了扬,心想,李叔不愧是全国种粮大户,觉悟就是高些。

“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是晴天,还红红的大太阳,放水晚了估计早稻减产五成以上。”

“谁说不是呢,今个大暑,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才5点多,日头都晃眼。”

“老王,你这点已经出门了?我们夜里还没睡呢。”

“被你们吵得睡不着,惦记着我的稻子,不信我拍视频给你们看看。”老王拍了一段视频,田里干裂缝成田字格,能放进鸡蛋,耷拉着的稻叶上有少许露水,蜘蛛结了网,初升的太阳斜射在上面,金光闪闪。

群里安静了一会,或许每个人看到这段视频都有不同的联想。陈晓思心里一阵难受,她那水库上边一百多亩,也跟老王这田一样。

“这该死的日头,我真想有后羿那本事,将它射下来。”冷不丁老王又冒出了一句。

群里又炸了。

“王大哥,人家后羿射的是多余的9个太阳,这一个太阳你射了,庄稼更颗粒无收了。”蒋仁丽起了头,让大家闲聊了一晚上,估计这会儿睡醒了,又接话了。

“老表,你真日虾(厉害),连太阳都敢射,‘穆桂英’都不愿意了。”大家又跟蒋仁丽开起了玩笑。

......

陈晓思看着看着咧嘴“呵呵”笑了,这些种田的农友们没有被天灾压垮,庄稼都快干死了,还在开玩笑取乐。丈夫江玉林翻了一下身,嘴里嘀咕着:“醒了还不起来,大清早有啥好笑的,神经。”

“起来?对,赶紧起来,大户群里有人说东干渠要放水了,如果放水,我们那四百多亩晚稻就有救了。”

“真的?”江玉林一下来了精神。

“不管真的、假的,到田头去守着,放水了及时挖田缺。”

陈晓思性格豪爽,江玉林却有些木讷,虽然夫妻共同种田,可种田大户登记的名字是陈晓思。

干渠放水要么按小时要么按方计算,放到一定量就关闸。所以每到放水的时候,渠下有田地的农户,都到自家田埂守着,上边田不放满,下边田就别想放。如果上面田的农户不守着,下边田放满了,关了闸就放不到了。

江玉林洗漱完毕,将铁锹横放在电瓶车踏板上就要出门。

“不吃早饭呀?”陈晓思喊住了丈夫。

“你不是让去田里看水吗?”

“我让去田里看水,又不是现在就在放水,今天开闸,上午也是先放下游那几个村的。”

江玉林吃了一碗面条,陈晓思又给他煮了两个鸡蛋带着。出门时,已经升上半空的太阳照得睁不开眼,他骂了句:“该死的日头!”戴上草帽,骑着车摇摇晃晃朝北大畈走去。沿着河堤走,没见到要放水的迹象。到田头时,邻居老李头已经坐在了机耕路树荫下,正燃着一支烟。

蒋仁丽凌晨一点在群里发消息后,老李头就再没合眼。五点多老王在田间发干旱视频,老李头爬起来连早饭没吃,就来到了北大畈。这里有他500多亩早稻。

老李头是小城最早一批流转土地种植的大户,算起来流转历史已经有十五年了。十年前全国评选100个种粮大户,他就是其中之一。

北大畈这一片田地是五年前整修的高标准农田,大概有一千二百亩,除三个大户流转外还有四五户农民自己种植。老李头流转的田在最上边,陈晓思的田地夹在中间。

高标准农田是按照“田成方、林成网、路相通”的原则建设的。机耕路两旁栽的树,大的已经有碗口粗,农户们一般都是在树荫下拌药、拌肥,劳作累了休息休息。

“李叔,早啊!”江玉林边打招呼边将电瓶车停在了路边。

“早,你小子也来看水?”老李头坐着没动眯着眼看着他,然后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江玉林。

“谢谢李叔,我不抽烟。”

“男人不抽烟怎么叫男人,怕媳妇?”

“也是也不是,我一抽烟就头疼。”江玉林嘿嘿笑着坐在了老李头旁边。

“我年轻时候,你婶也管着不让我抽,抽烟也的确没好处。可人一想事,急了,叭嗒两口,心情还真就好些。”李老头说着说着就咳嗽了起来。江玉林边帮他捶后背,边说:“少抽点、少抽点。”

“这水今天不知道到底放不放?”老李头前倾着身子在田边抽了一株稻穗,掐几粒放嘴里咀嚼着:“唉,都是半饱,还冒浆,没有米香味。”

“谁知道呢,没有得到官方消息,也是在大户群里听说的。水稻正灌浆,老天爷不下雨,水库又不放水,干一天损失大一天。”江玉林也叹息了一声,眼睛扫向了他家的稻田。稻子前期长势是没得说的,分蘖足,晒田到位,茎杆粗壮,可偏偏在灌浆期遇到干旱,真是愁死人。

“小林子,我这田明年不想种了,你愿意转包不?”

“啥?李叔,您不想种了?”

“唉,我其实是舍不得的,这500多亩田我从50岁种到65岁,对田的感情就和亲人是一样的,田里每块泥土我都踩过。我种田施的是有机肥,既用地又养地。你转包去,正常年份亩产1200斤没问题。”

“那就继续种呗,我们包田还是在您的带动下,您不种了,我们种的也没劲。”

“老了,岁月不饶人啊,自从你婶去世,这几年我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男人啊,就像这大暑的日头,从早到晚都火辣辣的,没有阴柔如水的女人管着,身体垮得快。我喜欢吃大油,现在是血压、血脂都高,经常头晕。儿子房子的首付替他交了,余下的房贷他们自己还,我真的干不动了。儿子他们也不让我再种了。”

老李头是八十年代老牌高中生,儿子是当年小城的高考状元,读了本科读硕士,读了硕士读博士。博士毕业后没敢去一线城市,在二线城市才扎下根。老李头在土里刨了十五年“金”,只能托举到此。

“也是,您老人家也该享享福了。”

“那你是答应转包了?流转费和你的是一样的,也是每年每亩500(元),580亩涉及82户,合同我原来是三年一签。”老李头眼里放着光,似乎江玉林转包了他家田,他就看到了希望。

“我怕种不过来,我们自己的560亩,加上您这有一千多亩。再说今年这干旱还不知到什么时候,田地能不能收还是未知数。”

“今年是百年不遇的大旱,我种几十年田,也就是今年遇上了。正常年份每年也摸十多万。你家孩子明年就高考了吧?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说实话,这些田我真舍不得丢,庄稼一收,就得续签合同,我看你俩口子老实,种田上心,才想着转包给你们。”老李头一包烟抽得还剩最后一根,他猛吸了两口,烟屁股就冒出了火。看得出,他心里既不舍又纠结。

“咳,咳,咳咳咳!”扔了烟蒂,老李头又开始咳嗽。

“李叔,您这烟真不能再抽了,您这半天一包,一天两包还不够。”江玉林抬头看了看已经当顶照的太阳,接着又说:“我回家跟晓思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种那么多,明天给您回话。”

“叮叮,叮叮...”两人正说话间,江玉林手机响了。

“喂,上午放水了吗?”

“没有,我和李叔坐在树荫下说话哩。”

“那就回来吃晌饭,吃了饭再去。”

“喂,晓思,多烧点饭,我让李叔到俺家吃点。”江玉林接着媳妇电话,心里暖暖的,突然想到旁边的老李头一个人,回去了还得自己做,心里又有些发酸。

“好,你让李叔一起来。”

江玉林和老李头到家时,陈晓思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老豇豆炒肉片、丝瓜炒鸡蛋、凉拌黄瓜、卤猪蹄、卤牛肉,紫菜蛋花汤。

“李叔!”陈晓思甜甜地叫了一声。

“晓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瞧李叔说的,也没菜,准备晚了,炖汤也炖不好。”其实陈晓思原本准备的只有老豇豆炒肉和紫菜蛋花汤。接到江玉林电话后,立即骑车去了村部,还好卖熟食的没收摊,她就买了卤牛肉和猪蹄,又拌了凉黄瓜,想着李叔中午来了要喝一杯。

陈晓思接了一大盆热水,老李头和江玉林洗了把脸,又去拿了一瓶白酒,老李头说:“酒,我不能喝,这几天天热睡不好觉,血压上来了。玉林自己喝一杯吧?”

陈晓思听老李头这么说,就把白酒放在了桌上。

“也是,天太热了喝白酒烧心,我们爷俩喝点啤酒?”江玉林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老李头,扯下肩上扛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好,喝点啤酒,我只喝一杯。”老李头想,啤酒要是再不喝的话,也对不起这一桌子菜。

“喝酒咱随意,来,李叔吃菜,这猪蹄烂得很。”陈晓思给老李头夹了一个卤猪蹄。

三个人边吃边聊,很快就聊到了老李头的田地。

“晓思,那田我不准备再种了,合同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期,你们转包去吧?我那田真是好田。”

“这个——,您那500多亩,我怕我们种不过来。”

“说实话,田不种了我真舍不得,归还给农户吧,如今在家留守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种不动,田地抛荒了太可惜。”老李头说着喝了一口啤酒,眼睛有些发红。

“这样吧李叔,我问问我同学蒋仁丽她愿意种不?她要愿意,我们一人一半。”陈晓思理解一个老农对土地的感情,看着老李头发红的双眼,她想起了蒋仁丽。

“小蒋?那也是咱们县的女能人,她种田也上心。”老李头听说找蒋仁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蒋仁丽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丈夫是县内起步比较早的建筑老板,后来钱挣多了,在外面养起了小三。蒋仁丽一气之下离开了渣男,自己带着女儿当起了种田大户。她想,老辈人常说,“庄稼活不用学,别人咋着我咋着”还有啥难的吗?没想到第一年就把老本赔进去了。蒋仁丽就是蒋仁丽,她没有退缩,而是主动找陈晓思取经。陈晓思告诉蒋仁丽,现在是科学种田,建议她多参加县农业部门举办的农业技术培训班。摸索了几年,蒋仁丽的种田生涯才走上正轨,没想到今年又遇上了干旱。

“丽丽,干啥的呢?吃中饭没?”陈晓思拨通了蒋仁丽电话。

“发愁啊,哪有心思吃饭?你咋想起给我打电话?”蒋仁丽有气无力地说着。

“愁啥呢?愁干旱?听说这两天政府正在协调放水。水稻就是绝收了,不还有农业保险吗?再说,这也不是你的性格,这就躺平了?”陈晓思不紧不慢地说着。老李头看了陈晓思一眼,心想我这田只有交给她种才放心,这丫头处事不慌,能干成事。

“躺平倒没有,只是这干旱让人闹心。找我什么事啊?不会只是问候吧?”蒋仁丽来了精神。

“还真有事,是这样,我邻家李叔,他流转的有580亩田,就是渠道下面我家田上头的,都是良田,他明年不想种了,我自己转包过来,面积有点大,这不就想到了你。”

“你真是我的好闺蜜,我道是啥好事,你想累死我啊?”

“累死你我怎么舍得?不开玩笑,说真的,你种200亩,我种380亩。你只管把秧插上,我帮你管理。”

“那你自己怎么不都种着?”

“咱县种粮大户,种500亩以上的就咱俩是女人,有好事我不能只想自己吧?李叔这田他种得精细,他还舍不得交给别人种哩。”

“真的?那我下午去看看?”

“骗谁我也不能骗你,休息一会儿,三点,我们在田头遇齐。”

蒋仁丽前夫搞房地产后来破产,小三卷走了他剩余的钱,他连女儿生活费都不给,都是蒋仁丽一个人带着女儿。她这几年种田,没挣到大钱,但维持她和女儿生活还是没问题。她女儿明年也要高考了,蒋仁丽是个很要强的人,陈晓思寻思明着帮她肯定不接受,让她种200亩,平常自己帮管理,或许能挣够女儿学费。

吃罢午饭,老李头回家休息。江玉林准备还去田间看水,被陈晓思叫住了。

“你也休息一会儿吧,上午没放水,下午放也到夜里才能到我们那田。”

“媳妇,我看李叔身体真不行了,上午在田埂上几次险些摔倒,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婶去世这几年,他也真不容易,还种500多亩田,回家连口热饭吃都没有。”

“唉,他说男人离了女人就像这大暑的太阳,火辣辣的没有一点阴柔的味道,我想半天没想明白。”

“亏你还高中毕业,榆木脑袋。”陈晓思笑着用手指在江玉林额头上点了一下。

三点还不到,陈晓思俩口子到田头时,蒋仁丽已经到了。三个人又开了一会儿玩笑,聊了聊天。太阳炙烤着大地,天上没有一丝云彩。陈晓思领着蒋仁丽在田间转了转,不到5分钟,两个女人都汗湿了上衣。看着发裂的田和耷拉着脑袋的半瘪稻子,蒋仁丽忽然伸出双手,面向天空大叫:“老天爷,你发发慈悲吧!”她的样子,惹得陈晓思哈哈大笑。

“李叔咋还没来?按理说他也不是不守时的人。”江玉林望着他们来的路,嘴里咕叽着。

“那不是来了吗?”

“在哪?我咋没看见。”

“后边。”

江玉林转过身,只见老李头和村长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村长叫李得明,50岁左右,中等身材,剃着小平头,是一名退伍军人,看着很精干。

“三位来得怪准时。”村长远远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原来,老李头吃罢午饭并没回家,陈晓思和蒋仁丽要转包他的田地,他去找村长了。转包肯定会遇到问题,比如有的农户想到有人转包,会提出调整流转费等等,他提前跟村长汇报,希望得到村长支持。

三个人看到老李头和村长一起走来,心里自然明白,这老李头办事就是让人佩服。

村长跟他们转达了老李头的意思,也当即表态,保证把他们转包田地的事协调好。村长还带来了好消息,说乡里通知,渠道晚上7点开始放水,今夜放下游几个村,明早上5点放这一片田。几个人脸上都有了喜色。

老李头带着蒋仁丽和陈晓思俩口,围绕他的580亩田转了一圈,哪一块田底子薄,哪一块田难耕些,都一一作了介绍。

“李叔,您真不愧是‘全国种粮大户’,田种得太精细了,水稻长势均衡,不光田里没有草,田埂也铲得光净。”蒋仁丽由衷地敬佩。

“呵呵,一般般。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接受新事物快,依靠农业科技,我相信会比我种得更好。”老李头一听别人提他‘全国种粮大户’的荣誉,鼻子眼睛都是笑的。手从屁股后面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又开始咳嗽。

“李叔,你这烟得戒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上午小林子也让我戒,你这俩口子意见怪统一。老了,戒不了。心烦了,想抽一支;高兴了,也想吸一口。”老李头冲陈晓思笑笑,弹了弹燃尽的烟灰。

“李叔,农闲了去您儿子那体检体检身体,我看您一抽烟就咳嗽,您还说最近总头晕。”江玉林看着脸色有些发黑的老李头,真诚地建议着。

“好,我这田地你们转包了,我也就轻松了,等这季稻收完了,把农户流转费付了,我就去儿子那享福。”老李头眼睛看着远方,不知为什么脸上流露出的竟有几分苦涩。

老李头还告诉他们,这580亩田地涉及82户,这82户田地坐标图在他家里,明天他带来,还叮嘱她们分时尽量连着,好管理。

第二天早上4点半,江玉林俩口子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去稻田。经过老李头门口时,屋内静悄悄。

“李叔屋里没动静,已经去稻田了吗?”电瓶车走过了,陈晓思还好奇地回头看了看。

“有可能,昨天我去时,他就坐在树荫下,好像去了很长时间。”

他们走到渠道埂时,河渠里清粼粼的水正唱着欢歌向远方流去。没到时间点,往他们稻田灌水的小闸门还没开。

陈晓思俩口到田间去转了一圈,也没看见老李头。正当他们纳闷时,小闸门开启放水了。

“江玉林,放水了,不管李叔来不来,我们把李叔的田都灌满,再放俺们的田。我去集上买块肉,中午咱还喊李叔一起吃。”

“那是必须的,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江玉林冲陈晓思做了个鬼脸,别看他性格内向,为人还是很豪爽的,私下里也和媳妇开开玩笑,逗媳妇乐呵。

江玉林将老李头田间放水缺,该高的加高,该低的挖低,将近2个小时,终于将田都灌满了。除了几块过水田的田缺没堵,其它的都踩得很紧实。

陈晓思将肉买回家炖上,早餐在集上买了几个包子,她吃了两个,剩下的给江玉林送了过来。

“哎,我刚才从李叔家门口走,屋里还是静悄悄的,李叔从来不睡懒觉,不会生病了吧?”陈晓思一边将包子递给江玉林,一边替他擦着脸上的汗。

“说不了,昨天他说头晕,别中暑了,水放满了我去他家看看。”

江玉林吃着包子,陈晓思将在家冷凉了的一杯茶从电瓶车前篮里取过来。江玉林吃一口喝一口,抬头看看天,又是万里无云,但太阳似乎不像昨天那么炙热。他忽然就想起老李头说的话,没了女人的男人,就像大暑的日头,火辣辣得燥热。他看了陈晓思一眼,这个二十年前如花似玉的姑娘,如今眼角长满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心里又生出愧疚。

“媳妇,你先回家吧,咱家田缺该堵的该挖的我都弄过了,估计要不了两小时都灌满了。”江玉林怜爱地看着陈晓思,一只手将她额前头发往后面撩了撩。

“肉炖着的,我回家也没事,等水灌满了一起回。”

“叮叮,叮叮...”江玉林手机在裤蔸里先震动了两下,继而响起了清翠的叮叮声。

“李尧?”江玉林掏出手机一看,显示是老李头的儿子李尧。

“喂,玉林哥,我是尧尧,你今天看到我爸了吗?我昨天晚上喝醉了,他十一点多打我电话,不知道有啥事?早上我醒来就给他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李尧急急地说。

江玉林告诉李尧别着急,一会儿去他家看看,匆匆挂了电话。

“媳妇,我得去李叔家看看,他儿子打不通他电话,别真出啥事了。”江玉林说完,骑上电瓶车就走了。

江玉林回到湾子,正好遇上东头老杨头,他简单地跟老杨头说了情况,他俩一起去了老李头家。

大门从里插着,他们哐当几下就开了。堂门虚掩着。

“李叔!”江玉林推开门,叫了一声没答应。他又推开卧室门,只见老李头直直地仰躺在离床半米远的地上,头部地下一摊血已经凝固,手机在一米多远的地方,显然是昨夜摔倒了。

“李叔,李叔——”江玉林一边喊着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

“别打了,人已经凉了。”老杨头用手试了试鼻孔,没气息,一摸身上凉冰冰的。

“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让我转包他的田。”江玉林失声痛哭。

“唉,人们不是常说‘明天和意外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先来’吗?老李这是突发脑溢血,我判断他是昨夜子时去世的。” 老杨头年轻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如今在家里也帮湾邻看看病。他说的话,江玉林信。

江玉林通知了李尧,李尧哭哭啼啼地拜托他按老家规矩先办着,他下午才能赶到。

江玉林把湾子里在家的几位老人请过来,商议办后事。老杨头建议请镇上丧事一条龙服务的,大家都同意,家里老杨头坐阵,外面该请的该跑的都是江玉林的。

李尧到家时,院子里已经搭上了灵棚,老李头被临时放进了玻璃棺。读了十几年书的李尧,除了哭还是哭,母亲去世时,里里外外有父亲操持,可现在不一样啊,他得拿主意。

江玉林把李尧扶到老杨头面前,老杨头说:“道士先生一会儿就到,棺材你爹自己准备了,还需要买衣服,你可以让“一条龙服务”的帮弄齐,还得去给你爹找墓地......”

“杨叔,我啥也不懂,麻烦您全程安排,我爹操劳一辈子,钱不用省。”

天气太热,没有让道士先生去挑日子,就依农村老规矩“三天葬”。一切在老杨头的操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下葬头天晚上烧床草,李尧发现老李头枕头下面压着“全国种粮大户”荣誉证书,里面夹着一张银行卡,还有82户租地合同和一张农户田地坐标图。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些是老李头生前最看重的东西,说不定昨天晚上他还拿着荣誉证书乐呵了半天。老杨头让把荣誉证书放在棺内老李右手边,说是高兴了拿起来看看。听得江玉林泪眼朦胧,他又想起了老李头当年领奖回来,给他讲的披红挂彩领奖模样......

银行卡是农业补贴一卡通,老李头原本告诉过李尧。

江玉林已经把老李头转包田地的事告诉了李尧,李尧把租地合同和坐标图交给了江玉林,并拜托他帮今年的稻收了,帮农户的流转费付了。

江玉林把租地合同拿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陈晓思接过合同泪如泉涌。

“你说,李叔这么好的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李叔种一辈子田,原想不种田了去跟儿子享福,没想到他也随这大暑的日头落了西山。”江玉林拉过陈晓思,想替她擦眼泪,谁知越擦流得越多。

“媳妇,别哭了,咱明年把转包的田好好种,也是不负李叔的重托。 李叔的稻我们替他收,付清了农户流转费,剩下的交给李尧。”

“嗯,那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起早送李叔。”

夜黑沉沉的,蝉儿停止了鸣叫,月亮躲进了云层,陈晓思拉上了还没有顾上换遮光布的窗帘。

烈日炙烤下的晚稻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