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子很短,转眼间就到了过年的时分。阿树已经盼了好久了,因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想到大餐,阿树的口水就忍不住洋溢了起来,他咂吧了一下,仿佛已经闻到了厨房里传出的香味了。
但今年过年,阿树还有一件更期待的事情,就是和小伙伴们去看烤乳猪。
阿树曾经在去拜神的路上看见几个健壮的大男人抬着一头烤好的乳猪经过,那乳猪通身金黄,油光闪烁,带着一些烤焦的痕迹,不用切开,就知道里面一定是非常柔嫩的肉质,配着外面焦黄而香脆的皮,让人越想越饿。抬着烤乳猪的队伍一会儿就走了,可阿树还目不回神地看着烤乳猪消失的方向,想象着它的美味——要知道,村里最丰盛的大餐,就是烤乳猪了啊!烤乳猪是人人向往的美食,但是却可遇而不可得,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做得起。
尽管阿树知道自己很难吃到烤乳猪,但是他还是心心念念想去看别人家烤乳猪。
下午四点,小伙伴们就来找阿树了,说是烤乳猪已经开始了。阿树和母亲打了招呼,就和小伙伴们快快乐乐地出发了。这几个小伙伴和阿树住得很近,平时和阿树一起玩,比阿树大三、四岁。
阿树跟他们一起来到烤乳猪的地方,发现这里热闹得很,人们进进出出搬着碗筷、肉块和青菜,也有很多小孩子在跑进跑出,欢快地玩躲猫猫的游戏。
烤乳猪是在户外弄的,那里有一群光着膀子的大男人,脖子上还挂了条粗毛巾,拿着铲子在捣鼓着一个用田泥堆砌出来的炉子。炉子像一个倒盖的大锅,和男人一样高,比一口水井大,炉子外面有铲子的印子,炉子底下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大口,里面是空的,一根手臂粗的木棒穿过一只猪,再穿过外面的泥炉子,就这样把猪悬挂了起来,底下的木材正熊熊燃烧。拿着铲子的几个男人,有的还在不断地往泥炉子外面加上湿的田泥,再用铲子拍打均匀,有的在往炉子底下放柴,还有的拿着铲子在旁边指挥。炉子的斜下方就是稻田,里面肥重的田泥坑洼不平,有一些的乱糟糟的坑,看起来就好像经历了一场人间惨剧。
阿树就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大人们在忙活,他看着灰黑色的泥炉子上冒出白汽,看着底下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看着烤猪在火的炙烤下变得焦黄油亮,那香味隐隐地传来,他咂吧着嘴。原来烤猪这样有趣!
冬日的白天很短,很快四下里就变得蒙蒙黑了,远方的稻田都变得模糊不可辨了。阿树那皲裂的通红的脸蛋在火光下也看得不真切了,他还在看着那烤猪,时不时用手抹一把那溢出的鼻涕,脸上冻得生疼。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小伙伴们都不见了。这时天都已经完全得黑了下来,远方已经隐没在漆黑的阴冷中,阿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害怕。他不再看那烤猪了,可是找遍附近的地方都没有看见小伙伴们。
他跑向那些正在忙活的男人跟前,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他的小伙伴。
没有人知道。
他们已经回家了。他们肯定已经回家了。
阿树突然哽咽,为什么小伙伴们没有等他就走了呢?他呆呆地站着,两手无力地垂着,好像感觉不到冷意。回家的路在黝黑的小巷里蜿蜒,路边都是废弃的黑瓦土墙的旧屋,他的脊背莫名地发寒。因为在小伙伴中他是最小的,所以他总是被捉弄,平时他们总用鬼故事吓他。他还没有变成真正的男子汉,所以他也害怕夜路。
但是,他不能哭,他要坚强,要勇敢,因为他将来是要成为男子汉的,他要保护母亲的。他用粗糙的手背抹去上来的鼻涕,一横心,就走进了那条幽深而黑暗的小巷。
天上的月光暗淡得很,朦朦胧胧地洒在这条小巷里,更添一缕诡异的气氛。阿树深吸一口气,朝着小巷拼命地跑起来,他的脚敏捷地跳过石头和小沟,他的身体热得像那个烤猪的泥炉子,他喘着气,不断地跑。小巷就像一张血盆大口的嘴,可怕地张着,空气扭曲着它的形状,就像一条湿冷的舌头试探着阿树的味道。阿树的心里就像有两百只兔子在同时上蹿下跳,脑海里有数不尽的可怖的黑影在扭动着它们的身体。
他只是不断地跑,衣服被汗水濡湿,鞋子被飞溅的淤泥弄脏,两行鼻涕都顾不得去擦了。
他跑啊跑啊,就好像后面有无数可怖的东西在追逐着他。
他跑啊跑啊,厚实的棉裤就像脚镣一样仿佛在阻碍着他。
他跑啊跑啊,终于跑出了小巷,跑到了有灯光的路段,他没有停下来,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家里。
院子里映着昏黄的灯光,阿树看见拿了手电筒的母亲,他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里,忍不住呜咽起来。母亲一下子愣住了,温柔地拍打着阿树的脊背,她很少看见阿树这样哭,阿树向来都是个懂事体贴的孩子。
“树儿,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吗?跟我说说好吗?”
阿树紧紧地抱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和气息,呜咽的声音渐渐将息。“妈妈,我饿了。我想吃你给我做的饭菜。”阿树抹去眼里的泪水,牵起母亲的手,摇晃着,“妈妈,你做的菜比烤乳猪要香多了!”
“树儿,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母亲用食指在阿树的鼻子上打了一个勾。罢了,阿树不想说的事情,就随它去吧。
“妈妈,”阿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我要变成男子汉,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