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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断
(一)
一位老人,一位普通的老人,他穿着普通的粗麻衣,肩上扛着一把锄头,一手搭着锄头把,一手拎着一把野菜,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山下的小路上。
夕阳,已被远处的南山遮住了大半。远处的霞光里,一只黑色的鸟缓缓飞来,进入树林数息,又振翅飞起,盘旋了两周之后,钻进了山林里。老人看了一眼树林,又继续往回家的方向。
他的后背已汗湿,他晒得暗红的脸也布满细细的汗珠,汗珠直接填满了皱纹,下颌的美髯略显凌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夏末,晚风从远处,拂过田间的野花,吹向老人的脸庞。他感到这晚风是世间最温情的,带着丝丝的凉爽,驱赶劳作之后身上燥热,直达人心所想所需。他扬起手臂,直接用衣袖擦了擦了额头的汗,边走边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一条黄狗迎着老人跑了过来,在老人身边来回欢跳,像是在欢迎他回家。
“黄山,你又来接我啦!”老人很开心,用苍老的手摸了几下黄狗的头,已生出条条皱纹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老人走上半刻路程,便可以见到自己的家外的菊花圃,花圃用篱笆简单地围着。
他回到家中,将手里的野菜做成了晚宴,又煮了二两米,和黄山各分一碗。
这样的日子,已经十二年了。他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苦,这里有青山,飞鸟,晚霞,还有每日迎接自己的黄山。他想,这岂不是最好的生活吗?
翌日,老人起得很早,翻过一座青山,走到山东面的溪水边修理美髯,每隔七天都会来一次。
然后,他来到每日必来的半山腰,这里有一圆石,这圆石的中间已经稍稍凹陷了下去。他盘腿坐在一块圆石上,手拟剑指运气,每次两个时辰。
之后他会在山里走上一遭,运气好的时候会捡到已死的野味,没有野味也会摘一些野果子。等做完这些已经到了中午。
吃过午饭之后,就会前往田间劳作,或是自己种些高粱、土薯或是为这清溪村乡村村民劳作换些酒水、米面。若是归得早,也会拿出自己平时换来的酒,靠在花圃边的躺椅上,看着摇晃的夕阳,自斟自饮,偷偷地回忆。
十六年如一日。
(二)
田园的生活多是朴实且枯燥的,他觉得这里和江湖相比,已然美好了许多,毕竟这里没有争斗,没有厮杀,没有流血,没有仇恨,也没有不必想起的人。
数日后下午,他自然的挥着锄头、流着汗,用自己的劳作换取未来的收成。无论什么事情,只有自己辛苦换来的,才会对果实更加的珍惜,才能明白自己的收获来之不易。一陇又一陇的小麦苗间,野草逐渐被锄清,然后被老手娴熟地抛至田埂上。
太阳慢慢靠近山头。他还有半陇的活儿,清理完便可以回去休息。
这时前后左右三丈之外凭空多出四个人。
前面是位十几岁的少女,相貌温婉,嘴唇很薄,一身明黄衣着,左手握着一把剑,眼睛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盯着老人。
后面是一位高大的光头壮汉,大眼阔鼻,脸上伤口卷起,略显狰狞,入眼处满身肌肉,尤其是双臂凸出的肌肉,定是臂力惊人的汉子,江湖人称“鬼和尚”。
左边是个中年男子,相貌平平,骑在一匹马上,手搭着扛在肩头的银枪上,江湖人称“马上银枪”,只因做事不爱下马,即使找女人也不例外,所以江湖人更好调侃称之为“马上淫枪”。
右边一人以黑巾蒙面,一双剑眉,双眼里的带着血丝,手里拿着刀,只是他额头的鬓白已然说明他的岁数并不小了,江湖人称“地堂刀”。
老人并未停手,依旧如常地做着这手里的农活,如同四人完全不存在一般。许久没有回应。
那黄衣少女开口道:“老头儿,神刀门想借你剑谱一观。”当然‘借’只是客气的说法。而且言语之间与其温婉之气十分不和谐。
老人似是聋了,手里的农活不停。
黄衣少女见老人不理,心有不快,骂道,“老头,你耳朵可是聋了吗?我爹爹可是江南第一大派神刀门掌门何钟天,被江南武林各派奉为武林首座,我娘也是神剑门掌门柳青儿,你敢不回我话,可知道后果如何?”
黄衣少女说到“柳青”儿三个字的时候,老人的握锄头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那黄衣少女,又恢复正常,依旧没有言语。
观察细致的黄衣少女已发现老人这细微的停顿是自己提到“柳青儿”三个字时才出现的,她心中顿时多出几分信心,继续道:“你可是认识我娘?”
老人的动作并没有受影响,似乎不多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走吧。”
黄衣少女摆出父母威名以为可以令老人害怕,却忘了这位老人早已历经半世沧桑。她已没有办法,心里很不高兴,在此之前,无论在门中或者江湖其他地方,所有人都要给自己这位神剑门大小姐几分薄面,如今这老头竟对自己不理不睬。
她十分不喜欢这老头,不过又想起来时,爹娘曾提起过,这老头当年一人独战天下群豪。她不觉得有什么,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罢了,如今只是个只会种地的老头。他的手里只有锄头,没有剑。只是爹娘让她对老人客气些,还有别的计划。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的客气了,若是平日,他定会与他算上一算不应答自己的这笔账。
她独自生气没想过动手,可其他三人却是经常跟着她的,平时遇到这场景,她早已下令,今日独自生气,却也没有想太多,几人交换了眼神后,齐齐攻向老人。他们个个在江湖都有些名气,名气当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恶名。
“住手!”一道霸气威严的声音传来。
三人齐齐在距老人约三尺的位置停了下来,拳头、银枪、短刀,所携带的劲风却是无法停住的,老人视若无睹,只是快临近老人身上的麻布衣时都已然消散殆尽。
(三)
数道人影从黄衣少女身后不远处走来,想来是一直在这附近暗中观察。为首者是一男一女,男子约莫四十来岁,鬓角微霜,头顶使白玉发簪束发,国字脸,鹰钩鼻,身披褐色大氅,一手在怀,一手背后,眼神里满是睥睨天下自信,此人正是如今如日中天的神刀门门主何钟天。
何钟天身旁是一位中年妇人,头左佩石玉珠钗,右簪金蝶步摇,红唇粉黛,皮肤细嫩紧致,一身玉色丝锦,璎珞在怀,置于腹前的手腕,一对翡翠手镯,光彩夺目,手中握着一把白玉剑。如此风华绝代,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这已经是四十岁的女人,这就是岁月无情,唯她例外。她就是神剑门门主青颜仙子柳青儿。
此二人,如今神刀门、神剑门已然可以号令江湖群雄。二人身后跟着数十位黑衣、黄衣弟子,黑衣是神刀门弟子,各个负刀,为首二人,共侍一口长柄大刀。黄衣是神剑门弟子,手中执剑。
那声“住手”自是出自何钟天之口,那三人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三大瘟神,如今却听从神刀门号令。
何钟天与诸弟子停在两丈之距后,独立一人迈出数步,对着老人客气的问道:“陶二哥,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老人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慢慢站直了身体。正当此时,何一念快速跑了过来,抱着何钟天的手臂撒娇道:“爹爹,这老头好不礼貌,我问他问题,他竟敢装聋作哑,不与我回话,真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帮我杀了他。”
“住口!按辈分,你要喊他陶伯伯,平日里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喊打喊杀,成何体统,今后如何嫁人?”何钟天威严的声音训斥道,又转头抱拳对着老人道:“陶二哥莫怪,念儿被我平日骄纵坏了。”何一念被训斥,只能低头不语,心里更加记恨这老头。
于此同时,柳青儿也已走上前来。对着老人到:“陶二哥还是在怪我们吗,连话都不肯与我们多说一句?”
老人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柳青儿,又看了一眼何钟天,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嘴唇微动,轻轻一叹,道:“我如今已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你们何苦要再寻来!”
“在你心里,你把自己当普通老人。可在世人的眼里,你曾纵横江湖三十余年,未尝一败,未杀一人,又为我二人在神剑门独战天下群雄,被奉为武林剑圣,你在天下人的心里,陶心远这个名字已然不是普通的老人。”
“剑圣都是虚名,承蒙天下英雄看得起我陶某。只是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何必再提。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陶心远似乎已经知道所为何事,可依然想当面问清楚。
(四)
“这些年西方魔门不断侵占中原各地,我身为武林首尊,执掌武林第一大派神刀门,却难有作为,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够,所以希望陶二哥肯割爱借神剑七式剑谱,以打败诸位魔头。”何钟天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只是他的心里十分痛恨自己像一条狗在乞求他的施舍几根骨头的行为,他更喜欢直接咬死人,吃人肉喝血。可是他面前的这个人令他心有顾忌,即使现在他陶心远是个老人了,何钟天依然心有忌惮,然而今天并非单打独斗。
“据我所知,所谓的魔门,也并非全是乱杀无辜之辈。反而你神刀门、神剑门应该对门下弟子多加管束才是。至于神剑七式剑谱,当年我临走之时,与白玉剑一同交给了青妹。”陶心远不愿提及江湖事,却又不得不提及,他也不愿回忆,却又不得不回忆。
何钟天开始有些不愉快,回头看柳青儿,柳青儿知道是该自己开口了,便道:“陶二哥确实留下白玉剑和神剑七式剑谱,我拿到之后便立即亲手交予你了,这些年我的剑法如何,天哥你是知晓的,同为夫妻,断无私藏的可能。”
何钟天心里充满了愤怒,他最讨厌别人欺骗自己。曾经有位弟子替何钟天办事(杀人),那弟子不忍,最终放过了孩童,后被何钟天知道后,直接将那位弟子悬于城头十日,禁饮禁食,终曝晒而亡。现在他不知道该相信谁,他知道一定是有一个人骗了自己,到底是谁,他在内心细细分析着。“青儿一直陪着自己多年的枕边人,还为自己生下一女,而且神剑门真正的掌控者一直是自己,大小事情她都听从我,从不背着我决定任何事情”。他也一直都很愿意相信陶二哥的为人,不是自己信,而是整个江湖群豪都信,所以他没有怀疑陶二哥的理由。“可是我夺走了青儿,他难道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吗?也许是他故意留下假的剑谱欺骗我以报复我夺他所爱,还有大哥的死……他的心里又怎会不恨我?”
他在内心反复斟酌半晌,然后道:“陶二哥,只要你把真正的神剑七式剑谱拿出来,此后,我发誓绝不再扰你清净。"怎样才能不扰一个人清静呢?当然是把他杀了,一个人若是死了,你想扰他清静也是不可能的。
陶心远的心里很失望,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人对你起了疑心,不管你是否讲真话,他都已经听不进去,即使你们是最要好的关系。而且自己已经将白玉剑与剑谱交给柳青儿,可他不愿怀疑这个与自己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女人,所以他只能为此叹气,再无分辩。只是轻轻问道:“你要对我动手吗?”
何钟天闭上了眼睛,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太阳大概也趁着大好机会藏了大半。
(五)
“陶心远,我知你对大哥昔年之事耿耿于怀,可我已然认错悔过,你何必留下假剑谱欺瞒于我,你若不肯原谅,何不杀了我?还是说你也想如对天下英雄一般对我生出了那假惺惺的侠义慈悲心?”何钟天恨恨道。
陶心远满眼惆怅与失落,他的心已平静了十六年,今日终无法平静,他以为他真的悔过,他以为大哥没有枉死,他以为曾经共闯江湖的兄弟就算不信自己不至于放此类话,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是他在江湖太久身不由己,还是他原本就是这类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今日便是了解的时候。
“既然我所言你觉得一句也不可信,那便动手吧,今日此刻过后,你我再无半分情谊,青山为证。夕阳为证。”陶心远看着何钟天许久,还是说出自己从未想过的话。
“陶二哥、天哥,你们先冷静一下,不至于此啊......”柳青儿尝试着站出来劝解。
何钟天也未曾想到,从前温润儒雅的二哥,今日如此寡情,不过他不在乎,他要拿到剑谱,他要向江湖证明自己也可以学会神剑七式,还要超过陶心远。十几年来,无论他将自己的霸王九斩修炼到如何圆满,无论有多少人死在他的“霸王九斩”下,陶心远的剑圣之名永远在自己之上,江湖上传颂的都是他陶心远和他的“神剑七式”,而不是何钟天和“霸王九斩”。
“青儿,你退下!”何钟天厉声道,他见柳青儿不答,又补充道:“念儿,将你娘亲带下去!”二女退后数步。
“陶二哥,既然你不肯成全我,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何钟天的眼睛闭上了片刻,再睁开时,满是锋利。
他轻轻挥手,三位瘟神再次摆开门面围住陶心远,众弟子各执刀、剑也围了上来,跟着摆开攻势门面。两位刀侍亦将长刀奉至掌门身前。
陶心远看了一眼南山山头,太阳已经看不见,霞光渐出,天空中一只飞鸟从远处飞来。若是没有今日之事,他已可以采上野菜,吹着晚风,踏上归家的路。
夕阳见证完这情谊的决裂便偷偷溜走。
“早些动手,北方诸派尚未归顺,门中还有诸多事情哩!”何钟天仅单手狠狠地握起身前的朴刀。
众弟子人听得门主发话,见陶心远只拿着锄头,没有武器,蜂拥而上,他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显然,这些人熟练的动作,这些人的胆气,绝非是今日才生的,却也不知平日里做这种事情做了多少才练出来。
陶心远见他们人多,不愿太费事,便暗运真气至右足,而后一跺脚,麦陇之上的麦苗以这只脚为中心向外围倒去,一时间竟无法再直起来,而那跺脚之处与之前相比并未塌陷一丝一毫,众弟子亦是被无形的力道推出丈来距离,然后摔在麦田里,滚到陇沟间,麦苗一圈圈已成一片狼藉,黑衣、黄衣、手上、脸上都沾满田泥。
三位瘟神之中,“马上银枪”胯下的马嘶鸣不已,已无法稳立,他也不得不下马,与“鬼和尚”、“地堂刀”一起匆忙运起真气抵御,一时间衣袍猎猎。柳青儿将女儿护在身后。何钟天见陶心远风姿一如当年,不敢轻视,运真气至左掌,随意地挥动后,大氅便已温顺下来,抬手之间他又变成了那个执掌江湖第一大派的男人。三瘟神大感轻松。
(六)
“陶二哥风姿更胜从前,只是如今你已无剑,再难发挥出‘神剑七式’的神威?”何钟天充满了自信地侃侃而谈。
“原来你敢动手只因我手中无剑,你觉得曾经的那些江湖豪杰敬我是因为我‘神剑七式’神威?”
“难道不是吗?”何钟天反问。
“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若你没有‘神剑七式’,谁又敬你?若我没有‘霸王九斩’,谁又惧我?”
“是。‘神剑七式’确实不凡,令他们在武艺上胜不了我,可是若不能给予他人基本的尊重,不能待人以诚,他们怎会从心里真正地信服你?‘神剑七式’也好,‘霸王九斩’也好,都只是武艺,武艺的高低并不能决定人的高低,武艺再高也无法降服人的内心。”
“不可能,我已用‘霸王九斩’降服整个江湖,如今神刀令出,哪门哪派敢不听从?”
“他们是畏惧你,而非信服你。”
“在我看来,只要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畏惧也好,信服也好,不过是手段罢了。既然你不肯主动交出剑谱,只能一战。”
陶心远无言以对。三位瘟神,杀气迸发。拳头、银枪、大刀飞舞之间,直指周身要害。陶心远手持锄头,十六年未与人打斗,刚才内力试探时也知这三人绝非泛泛之辈,只得凝神聚气,小心戒备,多是格挡闪避,适时找准机会以拳脚反击,战了近百回合,在招式攻守之间愈感得心应手。三位瘟神久攻不下,不禁心有戚戚,他们曾经也是经历过围攻与大战的,深知被围攻的不易。即使是当初一一被何钟天降服之时,也未曾有过像这般愈战愈吃力。
从远处跑来一条大黄狗,正是“黄山”,见得陶心远与三人战作一团,大吠之间,扑向其中,正对着“白马银枪”的后背。“白马银枪”自是听得犬吠之声愈近,也不回头自信地使出一招“回马枪”,只凭听声辨位长枪后刺而出。
陶心远听闻黄山吠声,见“白马银枪”的攻势向后,已预感黄山之凶险,急忙运起真气,右手化做剑指,斜指长枪,真气极快凝聚而成的一把小尺寸的无形气剑自指前飞射而出,后发先至,瞬间洞穿长枪的枪身,只瞧得“白马银枪”的长枪堪堪折断。黄山依然扑上‘白马银枪’的后背之上,他大惊,慌忙之间使出“钟馗抹额”将黄山摔了出去,自己脖颈之间已多了数道爪痕,头发已然散乱,心有余悸久不能平。
陶心远后脚发力,一个纵跃,将“黄山”接在怀里,只瞧得“黄山”脸上也有一块伤痕,“黄山”像是真的老了,累极了,直喘不停,陶心远轻使真气抚头安慰,此时已与三人拉开距离,三人亦被刚才的动作惊到,一时之间再不敢出手。
何钟天眼睛微眯,他知道想击败陶心远绝非易事,但刚刚确实感受到陶心远释放了某种“绝技”以闪电般的速度摧毁了长枪。他知道今日之战,胜负难料。柳青儿稍稍惊讶,何一念并未发现什么,只问,“娘亲,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也未曾看得十分清楚,像是某种未曾见过的武技。”
(七)
“陶二哥这些年竟也未曾荒废。”何钟天佩服也嫉妒地大声说道。
“再上!我会襄助你们。”何钟天对着三人发令。三人余悸未消,又被迫再战,他们知道不上比上的后果会更严重。“白马银枪”的长枪已毁,只能从远处的弟子手里夺过一把刀来使。
陶心远自然也听到了,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留手,将黄山放下后细说了几句,双手均作剑指,在身前舞动。三人都戒备万分地扑了上来。却只见陶心远的周身真气涌动,身前缓缓凝聚出三道无形真气之剑,各自直指三人。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迅速施展各自最强武技,全力一拼。
却见“鬼和尚”使硬派功夫,他的拳头接触到无形气剑,不得数息,无形气剑直接洞穿他如精钢一般的拳头,他只觉得拳头传来断骨之疼。
“白马银枪”已经无枪,但也运足真气使刀横档,却只感受到无形气剑撞击在刀身上传来一道巨大震力,随后有什么东西穿过刀身,又以闪电般从胸口穿了过去,他低头瞧了一眼也没见血,竟纵身大笑三声,又道:“不过如......”他的“此”字尚未开口,便再也开不了口。
“地堂刀”伏低身子,一边挥出无尽的刀影抵挡一边化成“球”状翻滚卸力,年纪大些终是多些对敌经验,虽然极为狼狈,右肩被洞穿,但命是保住了,他也显出受伤极为严重的样子,直接卧地挣扎不起,奄奄一息。
“蠢货!”何钟天见“白马银枪”以刀身横档之势,又纵声大笑,忍不住骂出脏话。
一招之间三人一死两伤,让何钟天生出了新的压力,这并未让他畏惧与退缩,相反让他生出更强的战意,他斜握朴刀,直视陶心远。
陶心远还在为刚刚无法控制真气力道杀了“白马银枪”而反思该如何控制收敛无形气剑,却不知“白马银枪”善使枪,而非善刀。感受到何钟天无尽的战意,他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中对对手充满了无尽的战意。他右手虚握,手掌之中真气流转缓缓凝聚出一把无形气剑。
“现在我手中已有剑。”陶心远轻轻地道。
“我知道。”
“你是否还要战?”
“我手中已有刀。”
“我知道。”
“你既退隐,为何还习武?”
“当然是因我对武学的热爱,我不是武痴,只是把它当成自己的爱好,对自己的爱好总是会花费时间和精力。”
“请教‘神剑七式’!”
“请教‘霸王九斩’!”
(七)
晚霞开始消散。何钟天、陶心远各持刀剑肃然而立。二人从前相识不久倒是也稍有切磋,只是切磋各有保留,并未真正地使出全力。今日之战,却是不得不尽全力。二人似是心意相通,陶心远先开口。
“当初只道‘青山不老,情义不改’。”
“今日仅剩‘青山断去,情消义绝’。”
二人同时各以刀、剑指向南边靠近山坡的树,却见那树堪堪炸裂,而后倒地。
何钟天抢先动手,使出一式'关公探路',朴刀直刺心口,陶心远以“高山流水”迎击,无形气剑与朴刀几经碰撞,二人使完数招试探便分了开来。“霸王九斩”的朴刀以刚猛霸道为要,何钟天以实刀对气剑,握刀的双手隐隐发麻,心中惊讶对方真气之强绝在自己之上。“神剑七式”却以刚柔并济为要,陶心远刚刚以无形气剑使出刚柔之劲,却瞧得无形气剑竟也多了一道缺口,剑身多出小孔,却也不敢小觑。只顷刻间那缺口与孔洞又肉眼可见地补全了回来。
二人试探已过,又战作一团。剑气影纷飞,来如雷霆,罢如江海;坡刀影重重,大开大合,虎啸龙吟。
刀锋所致,沟痕遍布,剑气纵横,麦苗折断。麦陇之上,多出一片又一片狼藉。
何一念见爹爹与陶心远战作一团,本对那老头愤愤不平,害自己被爹爹训骂,瞧见远处的“黄山”,直接走到它的身边道,“你的主人害本小姐被骂,你说你该如何替主人受罚?”柳青儿也跟着走了过来,想出言阻止,又瞧见那二人战作一团,一时间难分高下,对何一念道:“念儿,你想不想你爹爹胜?”
“当然想啦,我该怎么做?”何一念见娘亲有机会让自己爹爹打败那个死老头,连忙回话。只见柳青儿在她耳旁细声说些什么。
何一念带着神秘的坏笑走开,没一会儿找来一些柴火,生出火堆。然后对着那二人大喊道:“老头,你要不要歇息会,我请你吃烤狗肉啊!”
陶心远听得真切,又瞥见远处的火光,心中忍不住担心“黄山”的下场。高手之间对战哪里经得起分心,何钟天趁机接连施展“霸王九斩”中的“青龙探月”和“单刀赴会”。陶心远心中大呼“不妙”,正要施展“神剑七式”中的“长虹贯日”,却已是来不及。一招“单刀赴会”直接撞击在胸口,幸亏“长虹贯日”变“明月清风”,以守代攻。强大的冲击被招式卸力大半,然而剩余的冲击直接让陶心远摔出数丈之外田垄沟间。
何一念见了不停地拍手叫好。柳青儿眼神复杂,握白玉剑的手又松了又紧。
陶心远扛着冲击力,摔得生疼,一时竟也爬不起来。
何钟天手执长刀走了过来,他要靠近一点看着陶心远的狼狈,慢慢享受这样的时刻,等他看够了就可以随时永除后患,这个江湖从此只就有“霸王九斩”和新一代的“刀圣”。
何一念和柳青儿也一前一后地跟着走了过来。
“死老头,也教你得罪本小姐,现在可知道后果啦!我爹爹可是世上最厉害的大人物!”何一念得意至极。
何钟天看着受伤的陶心远,心里终于轻松一些了,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其对战结果,现在他已成功地站在陶心远的身前,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还是说出了他一直想说却又没有机会说的话。“陶二哥,你败了!交出真正的剑谱!”
“为什么......要这么做?”陶心远艰难地抬起头,问道。
何钟天心中略有疑惑,打败一个人还需要有为什么吗?还是说他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剑谱?何钟天的心里知道自己要的绝非是剑谱,而是要比这个男人武艺更强,更有名望,要成为整个江湖首座,号令江湖,绝非仅仅只是江南武林。他又马上明悟,自己得胜的关键是因为女儿出言干扰,他亦猜到这主意定是柳青儿想的,更是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已确定自己的胜利,无论使用何种手段。
“当然是因为她是我......”
只是他的话刚开口,一柄白玉剑从他的胸口钻了出来。他轻轻低头,眼中满是震惊,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对自己百依百顺,怎么会对自己下手,他自认自己那么爱她,为什么她要背叛自己?
(八)
“因为我恨他。”柳青儿握着白玉剑,摆出“白虹贯日”之势,眼神中满是怨恨之色。她当然是在回答陶心远的疑问。何一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虽然渐渐变暗,可他已升起了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娘亲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爹爹。
火光映着何钟天慢慢回过头来的侧脸,他的脸上还留着震惊、不解与痛苦,像是在等待这个女人的回答。
“想那二十年前,你们三人在侠义楼行侠义之举结识,后纵马狂歌,痛饮三日三夜,又焚香结义,携手江湖,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后来我也有幸结识你们三人,可只因卢大哥爱慕我,我尚来不及回绝,他便心生嫉妒,屡次暗中阻挠,后竟害死了卢大哥,事后他怕你查明真相,又骗我使我为饵,引你前来相救,趁机借天下群雄之手除掉你,却不曾想你大败群雄。他又以苦肉计谢罪自戕蒙骗我们,求我们原谅,只怪你陶二哥心太软,却要将他阻拦为他救治。”柳青儿开始说起恨的源头。
陶心远已慢慢靠着田垄,他不敢置信,大哥的死,竟是何钟天所为,便问道:“卢大哥事事偏佑你,你......你却害他?”
“大哥既然事事偏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抢青儿,还是你们都一样......一样喜欢假惺惺?”何钟天已渐无力气,依旧心有不服。
“两年之后,他创立神刀门,又让我跟你一起,助你创立神剑门将‘神剑七式’发扬光大,其实是暗中夺你剑谱,可我是真心的喜欢二哥,也并不想骗你,与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此生最难忘的日子,只是不曾想你已厌倦江湖,更让我没想到你竟主动将白玉剑和‘神剑七式’交给我。我除了依附于他,又那个如何呢?正当我有意将白玉剑和‘神剑七式’交给他的时候,却偷听得他只是嫉妒你的名声与武艺,才知道他真正的面目,所以我交予他的是真的白玉剑和假的‘神剑七式’剑谱。”
“何钟天,我告诉你,我嫁与你绝不是因为爱你!我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势富贵,我再也不想过苦日子了,而这样也可以保住二哥的神剑门。若不嫁与你,神剑门焉有活路?”柳青儿情绪更加激动,甚至显得疯狂。
何钟天睁大了双眼,他心想她竟然已知晓了十几年,也骗了自己十几年,想到被最爱的人欺骗,何钟天大笑,以为自己所作为无人知晓,以为自己已得到所爱人的心,原来只是个笑话,他大笑不止,也让自己血流不止,再也无法站立,只能倒向地上。
“爹爹,爹爹,你不要死……娘亲为什么要杀爹爹?”何一念扑到何钟天的身边,一边哭一边问。她的心中感觉无比苦涩,她让别人也这般哭诉过求饶过,自己还只当是件有趣的事,如今在自己身上,才知心中的苦楚,只是与他人不同的是别人不敢找自己报仇的,她呢?爹爹被自己的娘亲杀死。
“他不是你爹爹,你口中的死老头才是你爹爹。”柳青儿语出惊人。
何一念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从小骄纵,从未想过陪着自己的十几年的爹爹,不是自己的爹爹,自己才刚刚心生怨怼的那位死老头变成了自己的爹爹,一时无法接受,只是一边哭喊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边跑开。
“念儿!”柳青儿有些担心,可这就是事实。天已变暗,遂对着自己神剑门弟子嘱咐道,“你们几人跟上去。”几位弟子自是明白门主意思,迅速地跟上。
(九)
陶心远听到柳青儿说出的话,一时竟也暗暗吃惊。江湖中人本就不择手段,可身边结义兄弟也如此,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听到那黄衣少女是自己的女儿,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惊讶多。柳青儿的的确确有心帮助自己创立神剑门,自己与她确实度过一段难忘的美好时光。
“她是我女儿?”陶心远再次确认,不是他耳朵聋了,人听到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消息,总会再三确认。
“是。那时我虽爱慕你,却也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不会有结果。而你那时已决心退隐江湖,所以,即使知晓有了身孕,也没有告诉你,也不必告诉你。”柳青儿又恢复了温柔,犹如当年陪在陶心远身边的时候。
“我不怨你,自我得知你从前的经历,我便知道你是怕过苦日子的女人。所以,我没有开口劝你,也愿意将神剑门交予你,你已凭自己的本事打理得很好,你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富贵与权势,即使有限,也比跟着我住在乡野让你心安。”陶心远满是温情,他真正地理解自己深爱的女人想要什么。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陶心远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当然是因为我!”一道人影自山脚几个翻身纵跃,站在数丈之外,一身未曾见过的装束,手中握着一把奇怪的剑。
这次陶心远有些惊讶,随后又了悟:“原来那天在山林出没的人是你!”
“不错。是我偶然经过之时,发现青山之中似有无形剑气,便与何门主提起,他有所怀疑,便派人暗中调查。”那人影实言相告。
“你是何人?莫非是西方魔教之人?”
“我乃昆仑山神古教,也就是你口中的魔教,五尊使卧剑生,早年便听说中原武林有位叫陶心远的大侠,剑术无双,负有剑圣之名,早就想来中原领教,奈何路途遥远,幸亏我教壮大才得有机会来此中原,如今有幸寻到阁下隐居之地,还请不吝赐教!”卧剑生直言来意,又看到陶心远靠在田垄,补充道,“我知晓你刚刚受伤,我可以等你恢复之后再战,半月之后,青山扁石岗请教阁下剑术高招。”未等陶心远回话,便又离去。
“令嫒已在我手,务必养好伤再来。”传音之术留下一句之后,再无声音。
陶心远没有说话,听那卧剑生话语,已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为女也好,为剑也罢。
“陶二哥,你归隐的这些年,江湖已被何钟天搞得乌烟瘴气,西方魔教又东进中原,何钟天又牵涉其中,如今那卧剑生已约你决斗。你打算如何?”柳青儿见那人已离去,便问陶心远今后的打算。
陶心远望着那即将燃尽的火堆,沉默许久,只得感叹道,“人在江湖,终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