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那天,又吸了烟。
在回来的路上,出租车司机和我一路闲聊,一直聊到了校园里。他还想继续下去,而我只是想下去。他一边和我絮叨车的天然气用完了要是再不加气就得烧油了,一边看似不情愿的按下了计价器。
吐出的发票卷成了一团儿,像极了一堆被用过的手纸。
司机问我这附近哪里有仓买,我说这里没有仓买,只有超市。
他说这他妈的不都是一回事儿么。
我说我要不是两个手都提着东西,我真他妈的想投诉你。
他讪讪的笑了笑,那僵硬的笑容丝毫掩饰不住尿意。
我问他找超市干嘛,他说去尿尿。
果然。
我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尿尿要找超市,还想追问,他拔了钥匙,下了车,向超市稳中带乱的跑去。
我把所有的东西放到了马路边,也径直向超市走去。看着收银台前花花绿绿的香烟柜台,一时没了主意——也许是太久没有吸上几根的缘故,疏远导致了很多色彩现在看来已经渐渐陌生。摆在角落的555,其表面好像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浮灰,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买烟的时候,好像就是摆着这个姿势露出这幅面孔的这盒二十多元的香烟,好些个月了过去了,貌似无人问津,可是它苍白的价值感却似乎又不是价格的原因,因为挨着它的软硬中华,始终处于高速的轮换状态。
收银员白了我几眼就好像是在打量低龄重度手淫患者一样盯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最后我选择了一包九块钱的娇子——一种过去最常抽的、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的女士烟。
递给收银员十块钱,在她极不耐烦的找了我一块钱后,我又拿出一张一百块买了一个一块钱的火机,以此作为她歧视手淫患者的惩罚。
娇子的味道,大不如前。
平淡的不能再平淡薄荷香精味,生硬的烟熏柴火味,松松垮垮的后劲,让人失望。
我那几包东西还放在马路边,出租车许是在我拿一百元与收银员斗气时开走了。午后的日头有些毒,柏油路诡异的散发着无尽的热量,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燃烧过后的的特有味道。
和天然气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味道。
我双手提起东西开始前进。夹在嘴边燃着的烟卷儿时不时掉落零星烟灰,宛如七月飘起的由亚非大陆毫无征兆刮来的黑白相间的雪花,它们有的落在我潮湿的t恤上,有的沾在我胳膊那稀疏的汗毛上,而更多的,则是落到了柏油路上——一种被高温瞬间融化裂解的真实目睹。
走了不久,我发现这样不是个办法。
烟夹在唇间,令我产生一种始终不能换气、几近窒息的错觉,而我双手拎的满满,已没有第三支手去拿下嘴里的那半支烟。索性放下双手拎着的那些口袋箱子,整个人直挺挺的站在路边吸个够。
可是,我忘记了快速吸入过量的烟气,只会令人晕厥,而不会产生丝毫的快感。
路的对面坐着一个人,整条午后的马路上,只有我们二人在无聊的接受太阳的曝晒。他的手机放着歌,尽管音量很大,但调调却低低沉沉,仿佛是炎热的夏日中有蚂蚁在用触角挑动了深埋于泥土的树根。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每唱到这一句,他就会像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盯着我的娇子。
“这是娇子。”我向他举手示意,他像个呆逼,眼观香烟,耳听旋律。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他又条件反射了。
“来一支?”
他继续呆逼。
我把袋子箱子放在原地,然后向马路对面走去。点上一支烟静静坐在他的旁边。
“什么歌儿?”我问
“董小姐。”
“不懂。你要找?”我问。
“呆逼。”
“你再说一次。”我有些焦躁。
“董小姐。”
“你懂?多少钱。”
“你再说一次。”他微微不耐烦。
“你懂?多少钱。”我乖乖重复。
“呆逼。”
“操。”
……
这首歌叫《董小姐》,奇怪的家伙。
音乐循环播放,我俩静静的在树荫下听了一下午,直到树荫变为天阴,直到柏油路的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直到他的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
“我喜欢这词,但不喜欢这歌。”我说。
“我也是。”他答。
“我喜欢的并不是所有的词,只是几句。”
“我也是。”
“你和我很像。”
“是。”
“我们唱歌吧。”
“好。”
“就唱这首歌。”
“行。”
世界起了风。马路对面的小箱子翻了一个跟斗,稳稳的平躺了下来,塑料袋毫无规律的沙沙作响,像是某个呆逼男孩儿在用一把劣质吉他弹奏蹩脚的情歌。
我们在唱。
“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就算你和我一样,渴望着衰老。”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就像安河桥下,清澈的水。”
“董小姐,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嘴上一句带过,心里却一直重复。”
“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
“董小姐,你熄灭了烟说起从前,你说前半生就这样吧,还有明天。”
“董小姐,你可知道我说够了再见,在五月的早晨终于丢失了睡眠。”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
“所以那些可能都会是真的,董小姐,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我想和你一样,不顾那些所以,跟我走吧。”
“董小姐。”
走到这个世界已二十六年,脑海中有记忆的存在已二十四年,上学读书十七年,认识这座城市十六年,来到这个学校,整七年。
在公交站牌下回想过自己的一路,却发现倚靠着站牌去想出路,其本身就不是一种可以确定方向的方式方法;也试过用硬盘留住永恒,可现实与遗忘远比永恒来的凶猛,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不一定是地球的另一半,也可能是自己艰涩而灰暗的梦境;索性闭上眼睛去想念一个或几个、这样或那样的人罢,可结局往往是酸涩的睁开眼睛,无论怎样揉捏却只能将视线变得扭曲而不能将夜色一一解构,钟表滴答,无论平躺侧卧或其它任何体位都能听见“黑色”在午夜发出的响动;那就睁着眼睛做一棵在黑夜里摇摆的杨树吧,一段从仰望到平视再到俯瞰的成长过程,也许一睁眼其就会参天,但也可能一眨眼其就只剩下潮湿的年轮;如果黑夜实在无法安放,也可以起身坐下来喝酒,无需在意位置,不必考虑主次,端起搪瓷茶缸一饮而尽,牙齿与杯壁尽情的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不安声响,穿不上的黄马褂,练不完的一字马,一群人亢奋的人,脸红的可以把天空照亮,激烈的可以将火炕压塌。
梦境现实,嬉笑怒骂,摸爬滚打,这些年不他妈也这么过来了么?
我又点燃一颗烟,天色有些暗。
其实,我很讨厌香烟,无论是555或宇宙,娇子或兰州;我无法适应香烟的存在,从口腔到肺泡,从双手到大脑。别人问起时,我总是以“时间”和“习惯”作为借口,一边一下一下摇头,一边一口一口去抽,如若不吞云吐雾,则显得我毫无城府;如果吞吐生猛,又会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在等,忽而傻逼忽而矫情忽而清新忽而重口的在等。
许是天气,许是行人,许是时空,许是兰州,但凡是改变,我都会欣然去接近然后试图接受,无所谓熟络,无所谓陌生,我不知道人一辈子有多少个二十六年,至少在我看来,二十六个年头不应该就如此这般的像小学语文课文一样被肆意妄为的分为几个大段,它本应该拥有如傻逼一般多彩而绚丽的颜色,而不应是一个里面穿情趣内衣外面裹西服外套的冰火绅士。
可是,无论你想往哪儿走,时间最后都会推着你走。
犹如无论我如何忌惮香烟,都会毫不犹豫的燃尽陌生人递给我的一支兰州。
还好,哪怕就像上边这样胡思乱想胡作非为,也满面红光的扑腾到了这个岁数。
一个既可以听懂小姐,又可以听董小姐的岁数。
我想知道,谁是董小姐。
我在等待我的董小姐。
也可能我就是董小姐。
再者就是董小姐本身就是个小姐。
很想就这样在马路边睡去,借着昏黄的路灯,听着周杰伦的《回到过去》或者是《双节棍》——这节奏无关情绪,只是想来点声音,因为十二点后路灯也许会熄灭,如果没有声音去遮盖“黑色”在午夜发出的声响,我会不安。
做过太多的傻事与错事,我害怕所谓的“曾经”会在午夜对我采取情意绵绵的报复。
如果真的是那样,
“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可能那样只是,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如果不是那样,
“所以那些可能都会是真的,董小姐,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
只好停了音乐。
“陌生的人,请再给我一支兰州。”
箱子与塑料袋被风吹到了好远,我凭借气味与记忆,应该能把它们找寻回来。
哪怕,
我只是一枚从未吸过兰州的迟钝蜗牛。
The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