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
它既不像夏季的燥热也不像冬季的寒凉,春季和秋季与之相比又太过稚嫩,在西伯利亚寒流与太平洋季风的热潮中抨击而发,厚重的云雾在这股温差中翻卷涌现,洁白的蓬松变成黑灰的沉重,这是独属于一年之中最过惬意的好时节。
于城市半空中呼啸撕扯的飓风裹携着云端凝练的水雾涌进被钉上钉子的窗口,本该因此清凉且醉人无比的空间因为几乎遮挡了全部那本就被限制了大小的窗口的窗帘而变得依旧闷热无比。
风雨不满,拼命扯动着房门,不断地打开再重重摔上发泄着不满,但人显然不能共情这显而易见的幽怨,他们只是默默按动把手,将门锁与门框牢牢合在一起,使得它无法再通过房门控诉它的不满。
太过遗憾,他们无法感受到在这城市中肆意妄为的风所带来轻抚皮肤表面的温柔。
即便如此,他们在他们所构筑的巨大之中困苦前行,在艳阳高照中四处奔波,他们步伐匆匆,于这静止的湿热中亲自卷动也被炎热凝固的风,待到夜晚前的歇息,他们只得用以自家浴室所喷洒的热水洗刷着一天所积累的疲惫,并将窗门紧闭,白天被众人卷动夜晚四处奔波的风无处可入。
它憎恶人的自私,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奔波,从来没有在乎过搅动风的感受,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日子中不愿抬头。
它不满人的无私,在将自己卷动至于天空飞起时,他们自己又紧闭门窗,拒绝它的回馈,甚至不愿给予在窗外因为这无私而痛苦嘶嚎的风一点反馈。
他们在他们所构筑的世界中承受太多,一座巨大的机器受用于他们的肉身得以运转,人们文明的进步体现在从生存着挣扎到生活着生存。
他们每个人所承受的被世界所见,世界因此而恸哭,而他们自己则自作坚强着不愿哭泣,甚至那天空中因人们积怨已久的乌云都替他们因此落泪,他们也只是默默撑起雨伞,用来渡过这倒悬于天空的深海。
他们脆弱,他们又惧怕脆弱,他们也不愿展示脆弱,他们所构筑的世界不认同原本世界本身的宽松与纯粹,他们以彼此为食,他们的世界是一座以血肉为燃料的钢筋铁骨,一切代价都在所不惜,任何牺牲都被视之理所当然,他们关怀彼此的同时又彼此漠视,他们关怜彼此痛苦的同时又以彼此的痛苦为乐。
风与云携手一同闯入了这伪装成进步的又一个自然猎场,事实上应该只有风,它们闯入这钢筋铁骨的缝隙,冷却着这巨大机器运作时产生的高温。
它说:“我要去北边。”
它也说:“我要去南边。”
于是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向着不同的方向冲去,不可避免的碰撞在了一起,冰与火的交融,云雾在这急剧冷却和蒸发中诞生,与风面面相觑。
云说:“我收到了召唤。”
风说:“我有使命驱使。”
于是雨就饱含人们积怨已久的泪水从高空坠下,这座无情的钢铁之城终于被这瓢泼大雨所沾湿,这积蓄许久的难以承受终于令这世界的转速缓慢了下来,这世界耀眼的灯光也终于随着夜晚的降临逐渐变得光怪陆离起来,独属于他们的的至深悲伤也得以在这四处流淌的泪水中弥漫至大街小巷。
世界理解他们的脆弱,世界也理解他们的残酷,世界从创世之始便将一直存留至万物陨灭之时,它所见的世界必将多于也远于他们想要超越的永久。
它们都记得。
它们记得他们开智的那一天。
它们记得漆黑夜里萌生一点橙红的光簇的那一天。
它们记得世界的一部分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埋入土壤中的那一天。
它们记得石砖木板交错搭建而起的那一天。
它们更加记得那万丈高楼平地起的那一天。
但它们也记得他们血肉横飞的那一天。
它们也记得他们兵戈相向的那一天。
它们也记得火药爆燃发出砰响的那一天。
它们也记得他们驱动着铁盒子轰鸣的那一天。
它们也更记得他们操纵原子引发连锁的那一天。
以后它们只会见证更多,而他们的未来也会更加接近它们的永久。
届时,他们的脚步会走向它们所遍布的更远、更深。
他们会更加靠近它们本身所处的永恒,他们会更加接近构成它们本身的真理。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彻底抛弃风云所共情的冷却,他们不再需要它们的同情,他们会将自己武装地更加无懈可击,他们也许终将会因为那不断积蓄的泪水而自食其果,最终反噬自身,悲伤与未来碎落一地。
不过没有关系,它们见证了许多,未来会见证更多,风依旧会一如既往地彼此交融,云也会在冰与火的冷却蒸发中不断重生,那倾盆大雨中所包含的泪水也大可为其他。
任何时候都不会比今天更好了,欣赏这风卷云涌,倾听那大雨中诉说的悲哀,致以世界巨大的哀恸,诉以飓风呼掣的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