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郑氏被卸任之后便留在了素月楼照顾易哥儿。只是这几年来的忙碌一时清闲下来倒起了些几度无聊倍惆怅,临风搔首独兴哀之意。看着乳母抱着儿子,也只是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望着一室空寂颇有些清幽,连呼吸都掷地有声。
忽然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很快莲娘便来到了她身边说道:“大奶奶,柳家的来了并厨房出账的小曲来了。”郑氏问道:“他们来做什么?”莲娘低声回道:“他们亏空厨房、冒领钱财的事被二奶奶查问出来,打了板子正要发落出去,故而来给奶奶磕头的。”郑氏一听这话立时吩咐他们进来,起身下楼时嘴上的笑意难掩。
郑氏坐在了楼下的堂中,只见这两人踉踉跄跄跪在地上给郑氏磕了头,那柳家的起首说道:“大奶奶过去怜惜,叫我们看管了厨房,没成想今日给奶奶丢脸了,是我们的不是,今日二奶奶开恩放出去,故来给奶奶磕头,报了从前提拔的恩情。”郑氏笑了笑对莲娘说:“好生搀起来。”二人受宠若惊,在莲娘和小丫头子蔓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郑氏对他们笑道:“既然出去了,就好生过活吧,莲娘赏了。”
只见莲娘端了个盘子出来,上面一共两堆放着各二十两银子,两人感恩不尽,连忙又跪下磕头又是谢恩的,郑氏也只是淡淡的笑笑说道:“小曲也便罢了,柳家的,你好歹是从老爷辈就在厨房伺候的人,临了了好歹过去给太太磕个头再走也不迟。”柳家的点头如捣蒜,便退下了。
看着他们两个走入了阳光之中,莲娘也笑着对郑氏说道:“二奶奶如此行独,想太太必不喜欢。何况是放了老爷辈就在家伺候的家人出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奶奶果真是好计谋。”郑氏一边吹茶一边笑道:“这家大业大的,二奶奶如此不经世事的,怎么能理得清呢?”莲娘连忙附和道:“家里的事还得是管在大奶奶手中的才理得出条理、能让上下敬服的呢。”主仆两个一行说一行笑,倒想是下一刻这管家的权力便又回来了似的,聊的好不火热。
且说柳家的果然来了康邵氏这里,跪着说了自己的过失:“小人看管厨房,猪油蒙了心,贪了许多钱粮,被二奶奶查问出来。如今打了板子,要即时撵出去,小的们好说歹说,大奶奶才容了情来给太太磕头的。小的离了这里,企望太太好生保养,万不要叫老爷在地下悬心啊……”说着涕泪齐下,边哭边磕头。康邵氏见如此说,心下也对林枢的做法不乐,但已经放了话要撵她,她也不好拦在头里,只得如郑氏一般放了赏钱,柳家的千恩万谢了出去。康邵氏见柳家的去了,才对莫妈妈说道:“和安,请了二奶奶来用晚膳。”莫妈妈答了个是,便走出去往明诚轩去了。
莫妈妈回来时,康邵氏还坐在堂中没有动,莫妈妈走到康邵氏身边说道:“二奶奶还在分辨茶房的管事,挑了一房伺候过老爷的家人照管,花木房的事也交给了潋姐儿奶妈子的男人照管。”康邵氏点了点头叹道:“这个二奶奶倒是个管家的好手,可在人情上却一窍不通,今日便被人怂恿着来我这告了一状,他日只怕会惹下大祸。”莫妈妈也说道:“二奶奶年轻,出阁前又是个有脾气的,哪能保得住不这样呢。太太若有心只管教导了她,若是无心只想享清福的,只等二奶奶自己撞破了头领了教训便是了。”康邵氏只得笑笑,吩咐着摆饭了。
饭刚摆好,果然林枢来了。康邵氏让她坐了一起用饭,席间问到四房管事的事,知道林枢的安插妥帖,林枢又回明了柳家的贪污被撵之事,康邵氏对她说道:“你做的很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查问过柳家的是从老爷辈就伺候在厨房里的老人了?于理不错,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能讲情面,柳家的虽贪污在前,但也不能将这些年的情分也一笔勾倒了,少不得让她出去嚼舌头根子,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丝毫没有情分可言。”
林枢没想到自己只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却让康邵氏说了这么一大车子的情面的话,不禁说道:“可是没规矩不成方圆……”康邵氏点了点头:“你说的何尝不是道理,但家人陪了主家多年,哪能没有感情呢?”
林枢忍不住低着头用筷子戳米粒,自思道自己不过是依例行事而已,没有考虑到人情也不是什么过不得的事,不明就里的也拿出来当个事说,心中不服,只得说道:“我只是秉公办事……如果太太觉得我办的不好,我今后会改进的。”康邵氏只当她是认同了,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
晚间林枢回到白鹭洲,崔妈妈也坐在她的脚踏子上对她说:“今日太太说的有理,奶奶发落柳家的是没错,可好歹也得跟太太说一声儿,那柳家的毕竟是使老了的,撵了她不算什么,也不能落下人的口舌让太太费心不是?”
林枢这才明白了康邵氏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便就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正说着,崔妈妈便要打发她睡觉了,谁想汪寒江竟从外面走了来,手中端着几个簿册对林枢说道:“奶奶吩咐的表头做好了,奶奶过目吧。”林枢有点愣住了,心想她怎么还没回家去,院子都落了锁了。
崔妈妈也笑道:“诶哟,汪姑娘还没回去歇着呢,今儿也太晚了,姑娘何妨容奶奶歇歇,明日再看吧。”汪寒江却低眉垂眼的说道;“今日事今日毕,既然是奶奶今日吩咐的,自然要做完了,给奶奶过目了再回去。”她虽然站在地上眉目低垂,奈何语气十分强硬,不容人拒绝,崔妈妈也不好回绝,只好回头看林枢,林枢对崔妈妈说道:“崔妈妈去点灯吧。”
林枢翻了翻账本,发现每个必要的明目都有了名头,十分详细,汪寒江也在一边讲解说明,林枢点头道:“你果然是做账的一把好手,这些我都没想到。今天辛苦你了,明天要去巡查四房,清点物品,还需要你一起去,今天就早点休息吧。”又向外问道:“汪先生可回去了?”外头有人回道:“汪先生现等在府外候着汪姑娘呢。”林枢点了点头,对她说道:“今天先找人送你们父女回去,明天我叫人收拾出来个屋子,往后要是加班晚了回不去就住在这。”汪寒江屈膝行礼,淡淡到了多谢,便转身出去了。
林枢再也想不到,这一让汪寒江开了开夜班的先例,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好过了。
只说云金雀见康衍一连两日歇在了白鹭洲,心中不免落寞了起来。今日打听得康衍回了府,于是叫了烟芜在外廊下花园镂空窗子内看着,待到康衍来了,便在灌木后面扬手绢子报信。
一时果然见康衍身后跟着云起来了,云起正在同康衍说话呢,烟芜听不真切,只顾扬手绢子。那云金雀见手绢子扬起来,便知是康衍回来了,于是素手调弦,只闻筝鸣如水,缓缓流入人的心中,不觉沁入心脾。但听有人唱道:“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后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
康衍闻听,自然知道是谁。心下哂笑,想起与林枢相处虽是舒服,但相处下来终究不似夫妻,倒如同上朝的一般,但终不如与云金雀的温柔婉转。思想到这,脚步已经来到了修本居外,却不进去,听得里面继续唱道:
“枕畔屏山围碧浪。翠被华灯,夜夜空相向。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一曲唱完,康衍才走进去。云金雀才恹恹的坐在筝后娇声说道:“二郎偏得等着人家把歌唱完了才进来,你捉弄人。”康衍笑道:“我若进来了,倒打断了你的曲子,少不得站在门外听完再进来了。”云金雀倒是娇娇俏俏的走到门口将康衍扶到堂上坐着,一边说道:“二郎想听,我再唱又如何?只是二郎在外听的都比我唱的好多了,哪里还肯听我唱?”
康衍听闻在外两字,便知道她说的是昨日他带着林枢上街一事,登时撂下脸来,对云金雀说道:“你不可学那等妒妇心生醋意,若对二奶奶有不敬之心,太太断乎容不得你。”这是康衍第一次对云金雀说如此的话,云金雀吓得顿时花容失色,只有低头说是的一字。回头想想康衍最重嫡庶尊卑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在康衍面前落泪。
康衍倒说:“今日你失礼了,罚你再唱一首折罪。”云金雀生怕自己一张口便哭出声来,只得推说:“二郎今日也累了,不如一起用了晚饭吧,奴今日给二郎斟酒让茶赔罪可好?”康衍半推半就,跟着云金雀去了桌前吃饭,夜里便宿在此处,不在话下。
这边动静这么大,林枢自然也听到了。碧丝端着晚饭放在林枢桌前,鼻子里哼道:“狐媚手段。”林枢用著子打了她的手,碧丝嘶的一声收回了手哭道:“奶奶何故打我?”林枢一边夹菜一边说:“人家好歹也是姨娘,是半个主子,哪有你评头论足的道理?又想挨打了?”碧丝瘪着嘴,自思言过了,也闭上嘴不肯说话了。
晚上,崔妈妈点了艾草在帐子里熏了一圈,才放下了帐子,燕草在在外点了甜梦香,碧丝取了林枢的衣服拿去浆洗,一行人离了里屋,独留林枢一人躺在床上。
林枢想着这府里,第一件,物品混杂收放无定,或丢或坏无人描赔;第二件,各方中人数不定,常有临事推诿,毫无编制;第三件,账目集成一本,查找费事,冒支滥领颇多。
这三件确实是康府中的弊端,早晚该要改革政治的,明天先带了人把之前整理了一半的库房翻出来继续理,顺便收拾屋子,把该归到茶房的物件都拿出来,该归到花木房的物件也拿出来,好歹都收拾起来才可运作起来,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及时调整和解决。了了此案后,便要制定规整各奶奶小姐屋里的丫鬟小厮的配置,想着想着,直到天近鱼肚白才朦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