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李妍蜷缩在墙角的床上，瞪着天花板，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李妍翻了一下身，面朝墙壁，假装睡着了。“妍儿，睡了没？”李妍掀起身上穿的白色体恤，蒙到脸上，胡乱擦了一下，又把体恤放了下来，闭着眼睛，等待母亲推门而入。五秒之后，犹豫了一下的母亲还是推开了门，看着脸朝墙壁的李妍，压着声音喊道：“妍儿，妍儿，睡了？”李妍鼻头猛地一酸，使劲咬着嘴唇忍住没出声，任由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母亲见李妍没有动静，转过身对身后的父亲轻声说道：“睡了，睡了。”说着，摆摆手，把伸着头往里张望的父亲轰了出去，最后朝李妍躺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听到门外父亲和母亲争吵着，“孩子睡了，就先让她睡吧。”母亲说道。

        “中午饭，晚饭都没吃呢，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呀！”父亲执意地说。

        “孩子没胃口，吃不下去，让她睡吧。”

        “多少吃点啊......”

        “行了，行了，走吧，走，走。”说着，母亲推着父亲进了他们的房间。

        听着父母走远了，李妍一把拽出来压在头下面的枕巾，蒙住自己的头，蜷缩在一起，低声抽噎起来，心中的愧疚感更重了。就这样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何时，李妍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了，她睁开红肿的眼睛，望着窗外已经有了鱼肚白的天空，翻过身，伸手抓起桌子上的闹钟，看了看，才四点多，在这炎热的夏季，即便是清晨，也有隐隐的燥热，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李妍揉揉眼睛，翻身坐起来，怔怔地看看四周，虽然在最熟悉的地方，却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声音再次从门缝里传来，李妍侧耳听了一下，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有点像小动物低声嘶吼，又有点像人类打嗝的声音。李妍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地打开一个门缝，探出头，扫了客厅四周，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从对面父母的房间，再次传来了压抑地呜咽声。终于，她明白了声音的来源，十九年来，第一次，她亲耳听见父亲的哭声，在这样一个炎热夏天的凌晨，父亲压抑的哭声，敲打在李妍的心口，一下一下，把提在嗓子眼的心锤了下去。李妍把探出去的头缩回来，轻轻地关上门，瘫坐在门后冰凉的地板上，眼泪再次流下，现实，再次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望着家徒四壁的房间，想起父母为了支持自己和弟弟上学，起早贪黑，五十多岁的年纪，还在干最繁重的搬运工作，弟弟今年读高一，两年之后，有面临着高额的学费和生活费。曾经，邻居曾对父母说，女娃子上什么学，只供弟弟一个人就省事多了。父母没有听劝，依然选择了不省事的路，父亲对我们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大学。”

        而今，面对父母的期许，李妍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呆坐了三个小时，她脑海中想着自己的出路：再复读一年，这意味着父母的负担又要重一些；出去打工，等挣够了钱，在重新高考；去学个技能，就这么混一辈子；也许早早嫁了人，结婚生子，变成嘴不把门的家庭妇女。越想，内心越焦灼，她不想嫁为人妇，沦落成大嘴巴到处攀比只会八卦的无聊妇女，她想去看看这个小村落外面的世界，她想成为一名心理学家，她有自己的梦想。想到此，她拿起高考志愿填报书，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父母门口，她抬起手想敲门，听到母亲说道：“考不上，就不上啦吧，都考了两年了，过两年儿子就要考了，到时候两个人一起交学费，咱们也交不起呀。”父亲没说话，母亲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妍儿考上了，咱们不能说不让上，但是，现在分数没到，咱们也没办法不是吗？再说，前两天，李姐又来说媒了......”

        “说媒，说什么媒，妍儿才多大，着什么急。”父亲说道，有点愠怒。

        “前街跟妍儿一样大的李鸽孩子都两岁了。”母亲呛道。

        “我闺女跟她能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不早晚都得嫁人生孩子吗？”

        “行，行，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一会儿。”

        听着屋里父亲的起床动静，李妍赶紧转身朝大门外走去，在门口，被出来的父亲喊住：“妍儿，你干嘛去？”

        “我去趟学校，跟老师商量点事儿。”李妍大声说着，没回头。

        出了门，快速地逃走了，边走边擦眼角的泪水。

        早上八点，学校里三三两两到处都是领取录取通知书的人。班主任办公室已经围了一圈询问的人，有人欢喜有人悲。悲伤的李妍躲在角落里，想等同学们都走了，在上前询问，她担心自己落榜的消息大家听到，自己就颜面无存了，毕竟，已经复读一年了。谁知班主任一眼瞅见了她，指着她喊道：“李妍，来来来，过来。”李妍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人堆里。

        班主任抬头看了看李妍，说道：“哭啦？哭啥呢?”

        李妍尴尬地笑笑说道：“没啥......”

        班主任看李妍不再说下去，也索性不问，接着说道：“你的分数过了提档线了......”

        “过线了？但是昨天我查的没过啊，我查的是差一分。”

        “那你在查查，我这统计的过线的有你的名字，你看看是不是差错了。怎么，是因为这事哭的啊？”

        李妍又干笑两声：“老师，你电脑我用用。”

        “去吧。”

        三分钟后，李妍再三核对自己的分数和提档线，发现自己真的过了提档线，故作镇定地对老师说：“老师，确实过线了。”

        “过了吧，那回家安心等通知书吧。”

        “诶。”

        回家的路上，李妍开心得快飞起来了，想起父亲昨晚的哭声，母亲清晨的话语，她内心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到家之后，母亲做了一桌子的菜，父亲在门口张望着，看到李妍回来，使劲儿挤出个大大的笑脸，说道：“回来这么快啊，饭刚做好，赶紧进屋吃饭。”

        看着满桌子盖着的饭菜，李妍知道一家人都没吃，在等她回来，顿时鼻子有一酸，她赶紧借口跑到厕所，整理一番，再次回到饭桌上，正欲开口，父亲说道：“妍儿，我跟你妈商量好了，咱们这次运气不好，就差了一分，你呀，看看有没有补录的名额，以你的分数，补录里面肯定能挑个最好的学校，爸妈都支持你上学。不行，就选个好三本，咱也一样上。”母亲虽然脸上藏着些为难，但依然点头附和。

        “三本学分太贵了。”

        “贵，爸也供的起，你别操心钱的事儿。”

        “不用了，爸。”

        “怎么，不信你爸！”

        “不是......”

        “那就赶紧吃饭，吃完饭去挑学校去。”

        “不是，爸......”

        “啥不是，不是，赶紧吃饭吧！”

        “你听我说，我过分数线了。”

        “啊！”

        望着一脸惊讶的父母，李妍肯定地点点头。

        “我记得昨天查的好像是差一分，但是今天老师说我过分数线了，我又查了一遍，确实过了！老师说肯定没问题，让等通知书。”

        “哦，那昨天查的不是......”

        “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看错了，我也不知道。”李妍摊开手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确定分数过了？”母亲满脸不信。

        “确定，我核对了好几遍，这次确定没问题了。”

        “哎呀，行，行，我就说我闺女行吧！”

        望着父亲一脸的骄傲，李妍终于如释重负，她也终于明白，父母宁愿负重前行，也希望儿女能够更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