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一道炫目的光凌厉的划破黑暗。
沈子琛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太阳暖烘烘的烤着他的皮肤。他扭一扭酸痛的身体,像是被人揍了一顿,散架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仿佛那是借来的,毫不珍惜。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意识也渐渐地回到了脑海。看着这间简朴甚至有一点简陋的客房,他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他在女朋友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中,愤怒的甩门而去。每次都是要分手,每次都是要分手,能不能有点新意!他咬牙切齿,却有点无奈。
“你说过要跟我天长地久永远不分开的!你说过的!”女朋友像是一只冤魂不散的女鬼,涕泗横流的挂在他的身上,声嘶力竭的质问着。
“妈的。”他狠狠的碾灭了地上的烟头,绝望的抱住头,只想放空自己,不再纠缠在这些破事上。他爱她,但是他不能忍受她用这些情动到神志不清时候说的话当做誓言来捆绑他。现在这个社会,人人追求的都是眼前的享受和快乐,谁他妈的顾得上想天长地久?什么山盟海誓,舌头上打个滚而已,谁会真正地在乎?他不耐烦的揉搓自己的头发。他捧着一颗真心说了那些话,现在当然也是一颗真心的觉得那些话可笑,他什么时候骗过她?!一个红本本还不够?!难道非得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捆绑在一起?!按理说平时他是不会较真的,看多了偶像剧和言情小说的女朋友反而让他觉得有点傻傻的可爱,但是在去民政局的前夜,女朋友硬是要跟他举行一个什么仪式,生生世世不分开,极大地刺激了他的神经。
逃离,只想逃离。他像一个失去意识的困兽,茫然的在偌大的上海街头奔跑。霓虹闪烁,红男绿女,纸醉金迷。上海不夜城,多少人在这里享受着感官刺激。他扶着电线杆,弯着腰大声的喘气,脑海里却浮现出自己遇到女朋友之前的过去。他是多么的流连于夜店酒吧,他就是现在路过自己身边的俊俏的时尚的青年中的一个,夜夜挽着不同的妖娆女郎,快乐不等于爱情。他暗暗决定不会对跟他一样的人动真心,他珍藏着他以为极其纯粹的真心,把它交付给了女朋友。
就像童贞,他悲伤的想,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随机登上的绿皮火车不知道会把他带到哪里,不会很远,但是已经足够让彼此冷静一些。一路上的风景平淡无奇,破碎的水田,袅袅的炊烟,一派江南景色。就连他毫无目的到达的小镇,也是激不起他任何的兴趣。有什么稀奇,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临街上着门板的店铺,缓缓摇过的乌篷船。这些不仅让他没有兴趣,更让他想起了女朋友,来自中原的她最爱江南水乡。
他默念。自己是来放松心情的,不是来追忆曾经的,太沉湎于过去会让他丧失对现状的判断力。
沉酣一觉,一宿无梦。他推开格子的纸窗,凉凉的空气带着水气渗进毛孔,若有若无的檀香,青色的天空,花架上微湿的紫藤都让他心情愉快了一些。他决定出门。
细雨蒙蒙,黄梅天气。
他漫无目标的穿过小巷,走过小桥,凝视着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
依旧是那丝檀香。他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跟着檀香走一走,看看它来自于什么地方。
反正时间依旧漫长。
双腿似乎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方向惊人的明确,路旁惊人的寂静。老人们缓缓地摇着扇子,啜饮着茶水,偶尔一瞥这个寻寻觅觅的男人。
那缕檀香似乎有了形状。淡淡的凝固的烟,从微阖的门缝里飘然而出。
他抬头。
伽蓝寺。
古旧的牌匾和木门,在水汽的侵染下已经发黑。手掌抚上去,留下一个潮湿的掌印。他犹豫了一下,“吱呀”一声,推门而入。
高台上的佛像,敛眉而笑。炉中的三炷香已经快要燃尽,红点忽明忽灭。两只蒲团,好像刚刚有人从上面离开。一只木鱼竟有了几道缝隙。长明灯火焰扑朔,似是油尽灯枯。沈子琛心下一动,在盘中取出三炷香在灯焰上点燃,三指夹住,举过头顶,深深地拜了三下。求什么?他一愣。袅袅上升的烟雾,遮住了他有些迷茫的眼睛。
“一求天下一统大权握,坐拥万里山河;二求寿与天齐身康健,尽享人间至乐。”
沈子琛大惊,几乎跳了起来。转身却是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白发苍苍,闭目颔首,手中的念珠一颗一颗的转动着。僧人缓缓地睁开衰老浑浊的双眼,注视着沈子琛,声音苍老却清晰地说道:
“施主,光阴变换,如白驹过隙。这三求什么,可曾想好?”
沈子琛无言。这两句话是那么的熟悉,这眉目沧桑的老僧也是似曾相识。他闭上眼睛努力的在记忆里挖掘着。前尘空白,他不记得他曾来过。
他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大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僧立着的地方空无一人。一道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在那块青砖之上,光斑苍白而冰凉。
“难道见鬼了?”沈子琛想。旋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佛门净地,妖魔鬼怪根本无处藏身。他看向端坐的佛像,似是在向佛祖求证。
佛祖微笑,沉默。
静谧中,只听得沙沙的雨声轻叩着门扉,天空深深浅浅的云块不着痕迹的移动。
他下意识地抬腕,想知道时间,却发现那块名贵的机械表停在了下午四点钟。这地方太邪门了,沈子琛虽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却还是心底发毛。此地不宜久留。
他三步并作两步向大门走去。拉开沉重的木门,他的心一沉。
外面不是来时的窄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