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八扇(佟马版)

甲:哎呀!每个星期六都跟这么多亲爱的朋友见面。

乙:哎!是!

甲:心里特别的高兴。都熟悉了!都是老朋友了!

乙:哎!

甲:要说熟么,还是咱俩熟!

乙:啊!那当然了。

甲: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清楚!

乙:您说。

甲:树春你是哪的人啊?

乙:我呀?

甲:啊!

乙:家乡原籍是北京,可以说是北京人。

甲:哟嗬!你敢说你是北京人?!

乙:这北京人有什么胆小的啊?

甲:倒退五六百年,北京没有人。除去山就是树,一片苦海。自打明朝天子日封十王,四弟燕王扫北,军师姚广孝这才建造北京城,修得是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门八典一口钟。

乙:这里九门是——

甲:前、哈、齐、东、安、德、西、平、顺。

乙:外七门——

甲:东便门、西便门、左安门、右安门、广安门、广渠门、永定门。

乙:皇城四门——

甲:东安、西安、天安、地安。

乙:知道的还不少。

甲:诶!到后来明朝衰败,闯王进京。只皆因,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被闯王的部下掳去,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才下沈阳请清兵入关。清朝入关,头一代皇上年号叫顺治。连大清国的皇上都不是北京人,你敢说你是北京人?

乙:我就一句“北京人”引他那么多废话!您说的那个,那是随王伴驾过来的旗人,我呀不在旗。

甲:噢,您在畦埂儿上。

乙:你在地边儿上。

甲:您是萝卜的儿子。

乙:你是苤蓝的孙子。萝卜畦啊?

甲:什么畦啊?

乙:我呀,不是旗人。

甲:是啊,你骑人咬大腿。

乙:骑活人哪?

甲:死了怎么骑啊?

乙:这位什么都不懂!我呀,就是市民!

甲:世民?李渊的儿子?

乙:李世民啊?

甲:唉?你不说“世民”吗?

乙:给我悠进唐朝去了!活到现在我一千多年一个“老比丘”!

甲:你不说“世民”吗?

乙:什么都不懂!这么跟你说吧,我呀,就是一白人儿。

甲:白人儿?

乙:唉!

甲:矾做的?

乙:你是碱倒的。

甲:你不“白人儿”么?

乙:干脆说吧!我呀,就是一百姓。

甲:噢,老百姓!

乙:老百姓。

甲:天下各省都有老百姓,你是哪一省的?

乙:我啊,河北省的。

甲:河北省下面有很多县,但不知你是什么“馅儿”的?

乙:我是牛肉白菜馅儿的。买包子来了?!

甲:什么县的?

乙:京南束鹿县。

甲:哪儿?

乙:束鹿。

甲:咱俩是老乡啊!

乙:您也素卤?

甲:我荤卤?

乙:两碗捞面,这是!束鹿县代管牛头镇。

甲:什么镇?

乙:牛头。

甲:咱俩是街坊!

乙:您也牛头。

甲:我马面。

乙:俩小鬼!这是!城隍庙啊!牛头镇,马家营。

甲:马家营?

乙:唉!

甲:这地方我知道。

乙:了解。

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子里有那么个十来户人家儿?

乙:十来户人家?这也太少了。

甲:别看人少,净出高人!

乙:这话不假。

甲:土匪多!

乙:啊?!

甲:小偷也不少。

乙:谁说的?别看我们村子小,净出做官的。

甲:咳——旁人做官与您何干啊?

乙:这旁人做官我说它干嘛啊?我们家就有做官的!

甲:谁呀?

乙:我们家严。

甲:“家严”——什么玩意儿?

乙:“什么玩意儿”象话么!家严就是我爸爸。

甲:唉!

乙:你别答应啊!

甲:我明白了,明白了。

乙:我可胡涂了!他还抄一个去!

甲:你这个——爸爸就爸爸得了,干嘛还加把盐啊?噢!天儿热,怕你爸爸臭喽!

乙:怕你爸爸馊喽。

甲:加盐你干什么?

乙:家严,说这是我爸爸,这是跟你拽文。

甲:噢——说你爸爸是家严,这是拽文!

乙:对喽——

甲:那要不拽文呢?

乙:那是我大爷。

甲:嗯——

乙:唉?绕的我,怎么着?

甲:你爸爸做官不做官,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是原先那位,还是现在这位?

乙:归了包堆就这么一位。

甲:噢!就留了一位!

乙:那些位都送你们家去了!你这人啊!我告诉你,打上来嘴里有一句人话么?嘴太损啊!你这嘴啊,不应该长这儿!应该用刀拉下来,放在太阳地儿——晒!晒干喽,放在阴阳瓦上焙糊了,然后用擀面杖擀成面儿,留着上痔疮。

甲:哎呀!你这——你嘴也够损的啊!

乙:我也上痔疮!

甲:也这么办吧!哎!咱说啊,反正你爷爷做过官!

乙:这倒是!

甲:唉!清朝的时候——

乙:清朝?

甲:那个——慈禧太后的跟前红人啊!

乙:您听听!

甲:大官啊!数得着的这是!

乙:对啊!

甲:你除去李莲英、小德张,那就是你爷爷了。

乙:我爷爷是太监啊?

甲:权力大了!

乙:得!得!得!得!别大了!我爷爷太监,我打哪来的?

甲:你看,树春!咱俩那么多年了啊,我——不好意思问这话!

乙:还不好意思呢!我爷爷没做过那么大官!

甲:啊!

乙:没有那么大官!

甲:这个——你爷爷、你父亲做官不做官,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你父亲是有钱。

乙:倒是趁俩糟钱。

甲:唉——而且啊!他这个钱没干别的,都买房产了。

乙:我父亲还真有这爱好!

甲:你跟各位说说,都哪有你们家房子!

乙:那可多了!北京!

甲:嗬!

乙:天津!

甲:嗬!嗬!

乙:上海!

甲:嗬!嗬!嗬!

乙:南京!

甲:嗬!嗬!嗬!嗬!

乙:芜湖!

甲:嗬!嗬!嗬!嗬!嗬!

乙:我们家没房了!

甲:怎么了?

乙:你都给“嗬嗬”出去了。

甲:这事瞒不了我。

乙:你知道。

甲:房子那真是太好了!

乙:那你说说啊!

甲:唉——他们家那房子啊,跟别人不一样!

乙:有什么区别啊?

甲:别人家盖房有立旗杆的么?

乙:还真没有!

甲:你们家就有。

乙:多大市派!

甲:唉——门前有双刁斗的旗杆,汉白玉的狮子分为左右,金砖琉璃瓦,稳兽的门楼,十三层的高台阶,红油漆的光亮大门,上面钉满了铜门钉,门前有一副对联,一块横匾。

乙:上联是——

甲:“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

乙:下联?

甲:“师卧龙友子龙龙友龙师”。

乙:横批?

甲:“亘古一人”。

乙:这是关帝庙啊!这是!我们住庙里?一帮和尚尼姑?合着?

甲:说你们家就得说关帝庙。

乙:怎么呢?

甲:因为你们家的大门,对着关帝庙的后门。

乙:瞧我们家选这地方!

甲:你们家的房子比关帝庙好!

乙:哦!什么样的?

甲:不是一个建筑风格。

乙:噢!我们家是——

甲:洋式的门楼。

乙:这话对了。

甲:夏天挂竹帘子,冬天挂棉帘子,穿堂才能入室,屋内宽敞豁亮,大理石墁地,白瓷砖儿砌墙,可扇的大窗户上满都是五色花玻璃。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一年四季总是热气腾腾,楼上比楼下更加的卫生。虽然是每日宾客盈门,但是男女不能同座。

乙:这规矩大了!

甲:进屋必须脱衣,小作水战,然后身围大毛巾,落座休息,喝茶聊天,是海阔天空,门口也有一副对联,一块横匾。

乙:上联是?

甲:“身有贵恙休来洗”。

乙:下联?

甲:“酒醉年高莫入池”。

乙:横批?

甲、乙:“天香浴池”。

乙:我们家又住澡堂子里啦!

甲:晚上还能改旅馆。

乙:嗯——(摇头,否定)别改了!象话么?这不是我们家。

甲:要说你们家,先得提提澡堂子。

乙:怎么又得提澡堂子啊?

甲:因为你们家跟澡堂子住界底儿。

乙:瞧我们家这倒霉地方住的!

甲:说你们家——

乙:啊!

甲:你们家门口有大槐树!对不对?

乙:这话对了!

甲:唉——那个槐树,好几百年了!

乙:唉!

甲:十好几个人,手拉手,围不过来。

乙:就这一根!

甲:那一片。

乙:一片啊?!我们家人吃饱了撑的,没事搂大树玩!象话么?

甲:那真是,古槐冲天,浓阴洒地,门庭壮丽,金匾高悬,大有宦官之风。

乙:唉——还是太监啊!

甲:啊!不不不——大有官宦之风!

乙:这对了!

甲:前有高楼大厦,后有小院泥轩,金碧辉煌,千门万户,左龙右凤,横搭二桥,以备往来,操练水军,有意征南。

乙:这是我们家?

甲:这是铜雀台!“三国”曹操大宴铜雀台。

乙:行行行行!你溜溜!溜溜!

甲:溜溜再来!

乙:溜溜!溜溜!(轰甲)

甲:我想起来了。铜雀台怎么样?

乙:铜雀台好啊!

甲:好哇(啊)!没有你们家垫座儿高!

乙:这铜雀台没有你们家垫座儿高?

甲:马家大垫座啊!

乙:怎么还“大垫座”啊?

甲:添个“大”字显得阔!

乙:那好!你说说我们家这大垫座。

甲:那真是,七步一阁,八步一宫,外有千山万景,内有锦锈华堂。宫内摆设精奇,装饰华丽:那真是象牙为床,锦绫为幔,走穗提钩,销金花帐。内有美女充庭,一个个云鬟珠翠,霞帔霓裳,娇容绝世,是貌美无双,晨起梳妆,粉水如渠,呵气成云,一阵阵香风扑面,娇滴滴翠音悦耳。

乙:这是我们家?

甲:这阿房宫。

乙:阿房宫啊!

甲:秦始皇的阿房宫。

乙:你说我们家提阿房宫干嘛?

甲:想当初,秦始皇南修五岭,北筑长城,东填大海,西建阿房。阿房宫怎么样?

乙:阿房宫好啊!

甲:好哇(啊)!比不上你们家那后院。

乙:这阿房宫没有我们家的后院好。

甲:马家大后院么!

乙:怎么又“大后院”啊?

甲:添个“大”字显得阔!

乙:是啊?

甲:唉!

乙:那您说说我们家这大后院。

甲:说你们家那直是“绝地”。

乙:你们家是死地! 什么叫“绝地”啊?

甲:就是那地方都“绝”了。

乙:那叫绝妙之地。

甲:对!山不高而青,水不深而秀,花不多而艳,竹不密而屏,厅不宽而雅,朋友不多而俊,行同管鲍,义似关张,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真乃武侯发祥之地。

乙:这是我们家?

甲:这是卧龙岗。

乙:怎么卧龙岗又出来了?

甲:我想起来了,我想起卧龙岗那个样来了。唉!卧龙岗那景色怎么样?

乙:好啊!

甲:好哇(啊)!比不上你们家花园!

乙:卧龙岗没有我们家花园好?

甲:马家大花园么!

乙:怎么还“大花园”啊?

甲:添个“大”字显得阔!

乙:那好啊!您说说我们家这大花园。

甲:说起你们家的花园, 那真是,天工人巧,合于一处,景色怡人,不亚苏杭。真乃是,山石高耸,细水盘流。上有楼台殿榭,下有水阁凉亭,左是小桥流水,右是峰峦叠翠。爬山转角,超手游廊,玉砌铜镶,花石为路,芳草如茵,藤萝绕树,是山虎爬墙。青松合抱,鹤鹿往还。玉带桥竹拦护岸,月牙河碧水沉流,一望无际,恰似“水晶世界”,大有“仙府之风”。

乙:这是我们家?

甲:这是《红楼梦》,大观园。

乙:又扯大观园去了!

甲:唉!大观园好不好?

乙:好啊!

甲:好哇(啊)!比不上你们家茅房!

乙:这大观园不如我们家那茅房好?

甲:马家大茅房么!

乙:怎么还“大茅房”啊?

甲:添个“大”字显得阔!

乙:别阔了!再阔我们家成大粪场子了。

甲:那茅房真大啊!一百多人一块儿拉没问题!

乙:走!走!走!这纯粹拿我开心!说我们家,扯这、扯那,最后来一大茅房,改一大粪场子,象话么?

甲:这回说你们家。

乙:啊?

甲:这回准说你们家。

乙:你要不说我们家呢?

甲:我不说,我不好价。

乙:什么叫不好价?

甲:要不我好价。

乙:好价也不像话呀!

甲:那怎么办?

乙:你得起誓!

甲:我起誓。

乙:起重誓。

甲:行!我再不说你们家,一出门,让我撞汽球儿上!

乙:撞汽球儿上啊?

甲:啊!

乙:那软了吧叽,“邦——”,一撞,爆了! 有什么用啊?

甲:撞哪儿?

乙:你要不说我们家,一出门,让你撞汽车上!

甲:够狠的是啊!撞汽车!我再不说你们家,一出门,让我坐汽车上!

乙:坐汽车啊!你想得倒美!饶着不说我们家,你还坐汽车!

甲:那——那——(吱吱唔唔)

乙:撞汽车!

甲:非撞?

乙:撞!

甲:好!行!我再不说你们家,一出门,让你撞汽车上!

乙:我撞汽车啊!

甲:谁撞?

乙:那你撞汽车上!

甲:我——我——我不禁撞。

乙:我也不禁撞!那就得你撞!

甲:撞啊!

乙:你撞!

甲:行!我再不说你们家,一出门,咱俩撞汽车上!

乙:你拉着我干嘛呀?

甲:咱俩相好。

乙:不——不——不!没这么相好的!你得说我们家!

甲:说你们家!

乙:这回真说了啊!

甲:你们家是书香门第。

乙:这才说到根儿上!

甲:唉——你爸爸光盛书的房子,好几大间。

乙:专门的书房啊!

甲:每间屋子都摆满了书格子。

乙:全都齐了。

甲:哎呀!那书啊!什么三国、列国、东西汉,水浒、聊斋、济公传,红楼梦、西厢记,金瓶梅、镜花缘,儒林外史、资治通鉴,三言二拍、今古奇观,全有!

乙:我们家整个就是一图书馆!

甲:唉——你别看书这么多,你爸爸一年不一定进去一回。

乙:看不过来。

甲:不认字。

乙:不认字我爸爸弄一堆书来干嘛呀?充样子啊?

甲:摆谱啊!

乙:我爸爸干嘛那么大谱啊?

甲:嗬!你爸爸谱可大了!

乙:是么!

甲:每天早晨,只要你爸爸往门口一卧......

乙:一卧啊?一卧,狗啊?卧着?象话么,这个?

甲:应该——

乙:往门口一坐。

甲:对!对!你爸爸也会坐着。

乙:什么叫“会”坐着?

甲:就得坐着?

乙:就得坐着!

甲:你爸爸每天早晨往门口一坐,这么一叫唤!

乙:还是狗啊!怎么还叫唤呢?

甲:他这是“叫人”,“叫人”、“唤人”——“叫唤”!

乙:得!得!没那么说的!没那么说话!那叫“喊人”!

甲:哦!对对对!这一喊啊,呼啦!哎哟!底下人全过来喽!都是伺候你爸爸的。

乙:你瞧有多少人啊!

甲:分工不同啊!

乙:都不一样!

甲:唉——有看家的,护院的,跑船的,拉纤的,买煤的,买炭的,买米的,买面的,炒菜的,做饭的,梳头的,洗脸的,整容的,修面的,掐尸的,入殓的,刨坑的,下杠的。

乙:给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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