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美国回来之前,很多亲人劝我说那么远没必要专门跑一趟,我想了很久,后来想到:我从小到大,奶奶无数次的驻足村口,殷切热烈的迎接我,依依不舍的送行我,我难道不应该送奶奶最后一次吗?不管是在美国,还是欧洲,哪怕是月球火星,我也会回来的。
一年半以前,我们在这里送走了爷爷,今天我们又在这里送走奶奶。其实我们最怕的不是离别,而是毫无征兆的不辞而别。我记得我小学二年级,有一次奶奶在我家小住了几日,我每天一放学,还没迈进家门,就先大声地喊声奶奶,我回来了,而奶奶会开心地应我一声。但有一天,当我喊奶奶时,却没了回音。我找遍所有的屋子,都没发现奶奶,其实我知道奶奶不放心爷爷,回老家找爷爷了,但是我依然非常非常的伤心。因为奶奶是不辞而别的,她这么做是因为她不想让我早一刻不开心。而这次,奶奶又来了一次毫无征兆地不辞而别,而且是永别。我再一次知道,其实是因为奶奶不放心天堂的爷爷,去找爷爷了。但是我还是非常非常的难过。
爷爷奶奶夫妻近70年,从解放前的艰苦岁月,一直走到如今的幸福生活,同甘共苦,荣辱与共,伉俪情深。在我印象里,爷爷奶奶很少分开,即便是奶奶因为一些重要的事需要离开爷爷,短则几天,长则半月,但一定不会太久。
而这次,爷爷等了奶奶一年半,许是奶奶也觉得太久了才会与我们不辞而别的吧。
其实我知道爷爷奶奶在天堂也有一座像西戈山村的小庭院,那里也有篱笆墙,也有小花狗,那里也有成群结队的小鸡,也有呼呼酣睡的小猪,那里果树丰硕,鲜花盛开。清晨醒来,爷爷依旧先是打扫庭院,然后领着小花狗去挑水,而奶奶依旧先是整理家务,然后烧水做饭。白天爷爷去地里辛勤劳作,奶奶在村口穿针引线。傍晚时分,夜暮降临,夕阳西下,袅袅炊烟,奶奶做好了香喷喷的晚饭望着爷爷扛着锄头的身影越走越近。农忙的时候,奶奶会把做好的饭放在五叔从部队带回来的的军用月牙形饭盒里给爷爷送到地里。,下面是稀饭,中间是花卷,上面是炒菜。我知道天堂的他们依然过着如此规律淳朴而又幸福快乐的田园生活,就如同在西戈山村一样。
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一个小孩需要奶奶每日清晨去隔壁邻居挤来新鲜的羊奶给他喝,再也没有一个小孩晚上总是枕着奶奶的胳膊,睡在他们的中间,再也没有一个小孩需要奶奶每年一针一线的纳两双千层底鞋,再也没有一个小孩就像跟屁虫一样无论奶奶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再也没有一个小孩陪着奶奶去给爷爷送饭,再也没有一个小孩缠着爷爷去地里帮爷爷播种施肥,再也没有一个小孩因为一瓣蒜和爷爷吵架淘气的躲在山沟里假装离家出走看着奶奶心急如焚的寻找,尽管奶奶急得流泪,却依然不舍得打他一下。太多太多的再也没有一个小孩。。。
今天我们在这里送别奶奶,而此刻这种庄重肃穆的仪式感也让我思考一些平日不会思考的问题。每一次至亲的离去,我都会叩问一次自己生命的意义,我们活着努力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何才能活出有意义的一生?我很赞同季羡林的一种说法: 繁衍生息,将人类的文明弘扬并代代传承,即是生命的一个重要意义。而爷爷奶奶用他们的一生践行了这一重要意义: 是爷爷奶奶用他们的勤劳,坚强,隐忍和智慧创造了我们这个兴盛的大家庭,这不就是他们的生命的意义吗?朱德有一篇文章叫《回忆我的母亲》,我深有同感和共鸣,因为他的母亲和我的奶奶有很多类似的经历和品质。她们只是“中国千百万劳动人民中平凡的一员”,却也代表了中国旧社会穷人阶层走过来的那一群典型的妇女形象:勤劳简朴,智慧勇敢,宽厚仁慈,任劳任怨,在极其稀少的物质资源下用双手和智慧养育了无数的下一代,这些看似朴实的品质却恰恰彰显了生命的伟大和母性的光辉。奶奶用她的生命之火助燃了她的下一代,她的下下代的生命之火,而我们能做的就是用我们的生命之火去助燃我们的下一代,我们的下下代。
此刻天堂的爷爷奶奶虽然跟我们身处不同的物质世界,但是精神世界是想通的,她留给我们的爱是永恒的。爱是人类文明的精华,让我们珍惜和拥享爷爷奶奶留给我们的如此多亲人间的爱,弘扬并播撒更多的爱给他人,给这个人世间。
最后我想再说一次: 爷爷奶奶,我深深地爱着你们,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