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场和驻场外的小点儿之间连着一条三公里的小路。这条路两边空旷,视野开阔,渺无人烟。平日里,小点儿内的家属经常在小路上散步,我们偶尔也去。
孩子蹬上轮滑鞋,卯足了劲儿,蹭的一下从我们身边溜过去。这种出其不意的恶作剧并不常见。他并不是那种顽劣的孩子,总是跟随我们左右。但也并不安心于走路。偶尔爬上路边高高的田埂,去寻些他认为有趣的东西。有一次,他兴高采烈地跑回来,灰头土脸,像逃难的一样。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竹筐。他一面给我们炫耀着从残败的庄稼地里淘来的宝贝一面很有描述着他的雄图大略——他打算把营地里喂养的兔子圈在里面。
他的交通工具还会是自行车。那辆有辅助轮的自行车是给他买奶粉时兑换积分的礼品。尽管骑起来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但这辆自行车还是没有退出现役。孩子习惯于迸发全身气力狠狠地蹬踏板,车子吱吱扭扭缓慢行进。丝毫没有风驰电掣的感觉。总是很不情愿的样子。骑累了就把车子顺手一甩,车子靠在路边,他就只管自己随心所欲地玩了。
玩的不过瘾的时候,他内心的男子汉的争斗意识就浮现出来。于是执意和爸爸比赛跑步。每一次都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很坚定很信任地命我当裁判,然后听从我的号令做出预备的姿势。很投机地把脚板踏出了原有的起点线。对于这种小伎俩,我们早已司空见惯。
通常情况下,我的“跑”字还没脱口,他就抢跑出去。一路狂奔的同时不忘转头观察身后敌情以调整自己的步伐。爸爸呢,总是装作拼尽全力又很吃力的样子追在后面。每次孩子赢了都会得意洋洋的让我宣布冠军得主。当然,为了维护自身尊严增加比赛真实度爸爸也有要赢得时候。每当爸爸取胜,孩子总是嚷着重来。把我这个裁判的决定权剥夺了去。我多想告诉他没有挫败感也不是一件好事。看着他初生牛犊的劲头,我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很多的道理需要他自己经历了才会更深刻地懂得。
也有安静的时刻。比如,孩子会突然停下来,盯着路边的蚂蚁窝出神。蚂蚁们不停地出入,忙忙碌碌。有的在勤勤恳恳地驮运食物,有的晕头转向,在原地着急地转来转去,像是迷了路。有的很是悠闲,时而驻足,时而又紧走几步,像放学路上贪玩的孩子。
路边平地里到处是形态各异的小石头。偶尔孩子会捡几枚中意的,带回屋子。洗干净后开始他的创作。拿出水彩笔、剪刀、胶水、纸片,又从院子里就地取材采了树叶和花朵,捣鼓一通,过会儿推门进来向我展示他的“花车”,一会儿又来介绍他的“猫咪”。他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总能给我惊喜,但又常常打乱我珍贵又短暂的宁静。
时间充足的时候我们会穿过铁丝网走进路边探奇。右面一片即将旱死的沙枣林,大多没有叶子庇护,裎裸着锈红色的枝条,在空旷的世间招摇。后来灌溉的水管接过来,它们吸饱了水分,竟有大部分重获新生了。枝条上开始长出灰绿色的叶子,有了点缀,林子倒也出落得俊俏了些。
林间最热闹的当属叽叽喳喳的麻雀了。它们总是不甘于寂静美好的岁月,非要用自己并不动听的歌喉把这难得的氛围打破。成群结队地站立在枝头,交头接耳,踱来踱去。像组团赶年集的大姑娘小媳妇。自己因为怕别人倒闲话不好单独行动,于是结伴而行,嬉笑打闹,好不痛快。忽而约好了似的飞到另一处,依旧聒噪,乱成一团。
林子里浇水的时候是孩子最欢腾的时刻。脱了鞋子光着脚丫在泥坑里跳来跳去,浑身上下裹着泥巴,像个泥猴子。林子里有杂草交错生长。时有野兔,野鸡出没,自然少不了寻求野味的人布下的机关。父子俩有一段时间经常去看那个所谓的“猎人”有没有如愿。回来后如实汇报他们的重大发现还有大胆的猜测:应该抓住了一只鸟,地上有羽毛呢。今天地上又添了一把米,之前的肯定被什么动物吃掉了。直到后来,因为没有突破性进展和重大的发现,他们对此渐渐失去了兴趣,再也没去过那片林子。
秋天的时候,沙棘果熟了。一嘟噜一嘟噜地挤攘着探出头来看着外面的世界。那些珍珠大小的橘色的果子丝毫不起眼,但串在一起就是沉甸甸的秋天了。部队的家属们折来几枝,避开枝条上的棘刺,一颗颗剪下来,在水龙头下冲洗,那些灰不溜秋的小脑袋立刻变得晶莹明亮了。沙棘果榨成汁,加点白糖,酸酸甜甜的,是孩子们喜欢的纯天然的饮品。谁又能想到,在这样荒凉的土地上竟会有如丰厚的馈赠呢。上天从来都是公平得一塌糊涂,它怎么会遗忘在高原上的孩子呢?
路边还有一道水渠,水渠里的水流向路边的庄稼地。孩子会捡起石子投进水里,听到清脆的咕咚声脸上便露出美好的笑容。笑容和天空一样明净。一般到达水渠我们就要折回去了。平时还好些,夏天的话别说到水渠了还没走几步就被蚊子叮咬得忍受不住返回去了。孩子招蚊子,而那些蚊子又特别坚定执着地趴在你的身上,任凭你怎么挥打都不飞走。最后只能拜倒在人们的手掌之下。孩子一边挠着痒痒一边皱眉疑问:这些母蚊子怎么老是叮我呢?爸爸诧异于孩子的奇异功能:这到底是什么火眼金睛能判断蚊子性别?孩子给科普了一下,只有母蚊子为了繁殖后代才会吸血的。于是,爸爸脸上换上了恍然大明白的神情。
有时我们也不走寻常路,踩了土路往西边走去。那条路边的枸杞地里有帐篷,有狗。我们探身看干涸了的水坑,捡石头。夕阳西下,温和的阳光亲吻着大地,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了。我们踩着影子回家,抬头望,巍巍昆仑,高耸挺立。那时那刻竟无法确定是我们在守候万山之祖,还是它在庇佑着我们。
我的内心,密林深处也隐着一条小路,曲径通幽,我也不清楚它到底通往何处。但我知道那条小路就像我们常常散步的这条路,路边景致,周而复始,它的尽头,一定是人生的通透与岁月的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