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3.30·《长恨歌》·王安忆】
常有这样一种微末的心忧,或说是哀而不伤:懒懒乏乏,似有满怀可诉,却又无从下手。提起笔,又放下,动笔都仿佛是一场劳役,徒劳而无功。
读王安忆的《长恨歌》,随王琦瑶走遍时光老去的上海滩,本该灯火迷离的喧腾,却不知不觉黯淡下来,心下浅淡的悲哀未曾消融而愈发加剧,连穿衣风格都随之而变,将心上的缄默全都写在了衣上,一笔一划,马虎而清晰。这一切与王安忆的笔触息息相关,女儿小性儿的粘黏、性感挨挤的上海弄堂、如云似雾的流言蜚语,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孩闺阁都混杂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纠缠心事,而真正领悟城市真谛的一群白鸽却只能哀怨地俯瞰这一片城市废墟。
那是独属于上海的废墟,而废墟之中却也有着王琦瑶这般袅娜雅致的女子身影,人们尽可以说她浪、骂她交际花,却无法小视她作为一个女子身上所充分具备、令人羡慕的种种特质。她甜丽的歌声中往往有迫不得已的欢庆,浅浅微笑也带着生活雕篆的伤痕,相伴而行的几位聊友无法感触她内心深藏的爱恨。可我对这一部《长恨歌》生出亲切感,恰也是源于聊友们贴合了那些我生活中常遇的名字:瑶瑶、珍珍、毛毛娘舅……偏偏那瑶瑶还是姓王。而蒋丽莉与程先生的言语过招,又好似身边普通情侣间时常显现的情感纠葛。一切使人会心微笑的点滴汇合成读下去的原动力。直到王琦瑶死于他杀,一切故事戛然而止,我还心有不甘,回味着篇幅之外隐藏的语意。
那言语间隐现的丝丝长恨,明镜一般映透着跋涉于生活之路的俗世凡人身后的故事,读者一如戏园子中消遣的观众,看台上人咿咿呀呀娓娓道来段段故事,自己面寒心热冷眼旁观,在别人的故事中瞧见了自己的影子。曲终人散,弦音顿挫婉转都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繁华,人走茶凉,你我只得向流逝的岁月诉说无法挽回的哀痛。
生活中,也不免长恨吧。世间女子大多有些春愁秋悲的小情绪,有时默然,对视绿柳春烟、桃红着枝的间隙,心下一凛,不由得怔怔的落下几滴泪来,想来,眼泪是太过尘俗的物事,偶尔抛落几颗也就罢了,生活摔打下的人们总以为自己看惯了世道忘却了些凡俗,却是这眼泪泄了底。说到底,还是怕伤、怕辜负,即使是伤,也愿意为值得的人伤。林黛玉尚有“桃花帘内晨妆懒”的才情与可寄情的对象,贫乏如我,自叹弗如,便只得眼神迷离魂思游走,借用故人一句话来描摹便是:“神情萧索,宛如一场无言的倾诉”。
长恨的,也有世人的欢愉来的太少,留不住的风景,打不满的竹篮。蔡桓平的《武林外史》中说到女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有失偏颇却也不乏些许道理。从吴佩珍、蒋丽莉到严家师母、张永红,这些寻常友情不过月色凉薄,算计利益、家长里短,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彼此也只得做一对寂寞旅途中的聊友。真正的欢愉无需太多,须臾即可,可交心掏肺的欢乐却太难找到,它或藏身于爱人眼波流转的一瞬,或隐匿于闺密一句知心解意的甜言蜜语中,总需要你做一个有心人细细玩味。正因得来的太少,所以更应珍惜。
人生长恨、爱河长恨、友情长恨。生而为人,总要真真切切地历遍一切起伏跌宕,命运之神才肯对我们罢手。行将就木的时候,除却空阔的虚无,我们还能带走什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吧。当年的王琦瑶,摇摇曳曳走出上海的弄堂,历遍人世风流,有如一方白绢上落了字、字成了诗,诗化作史,秋风过处,凝望时也不过是漫天沙尘。那一只玩过的金钗、系过的耳环、修身的旗袍,渐渐落满灰尘,想要掸掉时不仅掸去了似锦年华,还有铅华洗尽后的落寞惆怅。
长恨何益?倒不如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