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明天

太阳还会升起

但这黑夜令我忘记

起初刚读完的时候，对于房思琪的这段人生，我不敢去写下太多的感受，那样会有太多的情绪，太多的言语，但都觉得是乱成一团麻的，没法说清楚心空空的，所有情感挤在喉咙眼出不来，最后在眼里溢出来的想要倒吸一口气的感受，所以才只是记下了这三句话来描述。但若要多讲些什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本书，我不想站在文学鉴赏的立场去讲读后感，文学意义、社会意义等等我都不想谈，在她那么辽阔的悲伤面前，我的脑子是愚钝的，实在不够去思考那么多，只想要站在她的眼睛背后尽可能多去想象她的感受。

在我还未看过这本书之前，看过的许多书评中，见过许多对社会中的“李国华”的批判，对“房思琪”的同情。李国华多可恨房思琪又多痛苦多可怜，思琪当然是痛苦的！描述房思琪的种种那些文字，像是匕首，甚至生了锈，一点点划在读者的皮肤上，来回拉扯，直到渗出血来，从眼里溢出来。而在思琪经历那些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痛感呢！是不是深至骨，将骨也一并磨碎了去。可是思琪啊，是长在地鼠群居的土壤里的，一株向日葵，夜里地鼠的热闹间根被激烈撕咬，白天仍旧对着阳光微笑生长，那是从小被“教育”成向阳而生的优秀品质，倒像是天生的一般，在无尽的折磨前，她用旁人期望的样子遮挡，仿若那些黑色的都不存在一般。

而除去痛苦，我想，还有更多夹杂的感受，李国华之于房思琪，绝不止于痛苦这么简单。

思琪是恐惧的，是寒风中穿着单薄却不敢发抖唯恐被周围人发现时，上下牙齿忍不住摩擦出声响顺着血肉筋骨传到自己耳蜗里的感觉，只有自己听得见，只有自己能感受那种让人窒息的冷空气。阅读时，越往后看越是感觉双眼都要皱巴成一点，无论是愤怒，是揪心，是惊恐，抑或其他的什么，都一并“齐心协力”地围成一圈挤压着我的双眼，我不忍看，我不愿看。一群“老师”在办公室谈笑说着各自玩弄学生的事，这种群欢给我更多的是惊恐，而不是愤怒，那种惊恐像是乘公车是窗户开得大大的，迎面的风灌进我的眼睛、鼻孔、发间，我不得不屏住呼吸，迎着吹几秒便转头向着车内轻松呼吸几秒，如此交替，每次风扑过来都近乎即将死去一样，但向着车内时，又觉得世间美丽，整个宫殿都崩塌了又被许多柱子撑着一般。思琪啊，就是在李国华“爱”的灿烂日光下流出剔透泪水的吧，就是依靠着李国华“爱”的房梁在即将坍塌的宫殿里瑟瑟发抖的吧。

思琪是无助的，是在满眼黄沙和蓝天的沙漠里行走，没有路，没有水，没有人，她走不出去，就像“爱”在口中打转却说不出来，就那样哑住了。所以思琪在火车上，看着小女孩大声对妈妈说爱时，才会那样难过。小女孩一直开开关关她的卡通水壶盖子，一打开，她就大声对妈妈说“我爱你”，一关上，就大声说“我不爱你”，那让思琪流出泪来，她是多么嫉妒！多么嫉妒小女孩能大声说出爱来，那一声声盖子打开关上发出的声响都像在嘲笑思琪，所以她的声音像一盘冷掉的菜肴，所以她说“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那是我对自己的乡愁。”乡愁是什么呢？是思念，是思琪想回去过往纯真却无法走出那片广阔的悲伤；是渴盼，是思琪想去往美好未来却无法带着过重的伤口抵达。那是一种沧海一粟的绝望与无助。

思琪是自我嫌弃的，她无法接受自己，她唯恐全世界都说她脏，李国华深知这一点，所以他那般猖狂，那样肆虐在思琪的青春里。可明明思琪是那样纯洁无瑕的！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她的独白真让我难过，我曾反复在心里照着喊了很多遍，思琪大概也曾在许多个时刻在内心呐喊，直到后来声音也嘶哑了，只剩些微弱的声响:“你在我身上这样，你要我相信世间还有恋爱？你要我假装不知道世界上有被撕开的女孩，在校园里跟人家手牵手逛操场？你能命令我的脑子不要每天梦到你，直梦到我害怕睡觉？你要一个好男生接受我这样的女生——就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自己？你要我在对你的爱之外学会另一种爱？”思琪在这样的痛苦里清醒又昏沉，而李国华却在洋洋得意，得意于有女生为他自杀，他的内心因此歌舞升平，因此翻涌起清平调的海啸，他为此感到至高的恭维。看吧，人们把狮子、老虎、野鹤……关进铁栅栏，却从来极少把真正的禽兽关进牢笼，他们无处不在，他们的皮毛甚是好看，内里却汹涌着令人恶心的血液和锐齿上沾覆的唾液，在阴暗的角落将美丽和着血撕咬吞咽下去，从此无人得知。

除去痛苦，除去恐惧，除去无助，在李国华号称“爱”的蹂躏下，思琪本该拥有的众多情感、感受中，被她最清晰感知的应该是“抱歉”吧。我记得十分清楚的一句话“也并没有救命的感激感，她只是模模糊糊的对全世界感到抱歉。”明明是受害者，却不得不把自己活得像罪犯，仿佛周遭一切不对的事物都是因为自己的错，天下雨了淋着没带伞的路人是自己的错，太阳过于炙热灼伤了公园里的小草，是自己的错，爸妈吵架了也一定是自己的错，总之，那一切蒙上了灰色的都是自己的错，仿佛自己是全世界唯一的罪人，仿佛自己不该存活于世的。可明明那些本与她无关的，却无法抑制那种凶如泉涌的抱歉感。

仿佛自己是全世界唯一的罪人，思琪是怀着这样的抱歉感与这个世界失联的吗？

“上帝啊，请赐予‘思琪’一个好男生，他会愿意与她和她的记忆一起共度余生。”

附：

关于我感受到的思琪的那种对全世界的抱歉感，我之后的某天又记下了几句话。

《一个月庄人的疑问》

去日庄有多远呢？

后羿告诉她不过一支箭的距离。

嫦娥告诉她“大概是比夜晚还长的。”

她于是折下一段树枝

一支箭那么长的

对着日庄的方向

并不能抵达

又开始用水清洗自己

等那些水汇成一条河

便能乘舟去看日庄了吧

她这样想

月庄是被李国华的“爱”围困的地方，思琪就住在那里，叫它月庄，是因为纯洁的思琪源于道德的觉得自己脏；日庄是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李国华那样的人，那里有马卡龙，有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那里像棉花糖一样美好，可是思琪已经忘记那有多远了，已经无法找到回去的路了，又或许大概根本没有返回的路径吧，哪怕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小道也没有，存在的，只有飘渺的企盼，清醒后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