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冬十月。
黄昏,寒风瑟瑟,残阳似血。睢阳城守军大帅张巡的府邸正进行着一场对话。
张 巡:“将军。”
边崇虎:“大人!”
张 巡:“睢阳城孤城粮尽,外继无兵。叛将尹子琦亲率数十万大军困城数围,虎视眈眈,以三千就尽之卒战十万虎狼之师,睢阳城旦夕可下,危如累卵。此情此景,将军所深知也。”
边崇虎:“忠臣大义,崇虎不晓,但愿为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有命,崇虎万死不辞。”
张 巡:“渔阳鞞鼓,来势汹汹,不及一年,二京陷落。睢阳虽小,但当江淮之要冲,干系王师之血脉,安庆绪志在必得。近日来,尹子琦在城外琦频繁调兵,大有破釜沉舟之意啊。”
边崇虎:“面对如此危局,大人似有成竹在胸?”
张 巡:“将军之言,张某惭愧啊。三千残兵,四万老幼,你我坚守孤城十月有余,城垣破败,饿殍遍野,张某黔驴技穷。听闻兵马大元帅郭子仪已然挥兵东向,收复二京指日可待,今日烦请将军,便要重施故技,夜袭敌营,打乱贼军阵脚,以攻为守,冀保睢阳不失。”
边崇虎:“大人放心,崇虎遵命。”
张 巡:“睢阳兵马,但凭将军调动。无奈城中久无粮秣,搜刮殆尽也只剩些许清汤,还望将军体谅。”
边崇虎:“大人……”
边崇虎将言又止,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张巡的心头掠过阵阵悲凉。
夜,深了。
边崇虎的府宅显得格外萧条,不大的院落里,松松散散站着数百甲兵,一个个盔歪甲斜,带懒袍松,似乎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连厮杀的长枪都握不住,有气无力的杵在地上,像根拐杖。
边府的中堂,燃起了几束灯火,内中只有一个粗布长衫的女人,在为边崇虎整冠束带,光亮照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影子显得楚楚可怜。
注视着数年来相濡以沫的夫人,边崇虎的一对虎目,情不自禁的有些湿润了。但他转瞬便将心一横,颓然道:“夫人不必等我,你且好生休息吧……”
“将军只管上阵杀敌,妾身会像往常一样,眼望明月,等你安然归来!”边夫人说罢,扭过头来,以袖拭泪。
熟料,恰在夫人转身的一瞬间,再见边崇虎抽刀在手,一刀插在了夫人的腰间,边夫人泪痕未退,尸身栽倒,登时一束血线,血溅七步。边崇虎一边麻木的擦着刀上的血迹,一边以目示意,不大功夫,就见堂外快步走进来一个甲兵,不待吩咐便熟练的俯身,收拾边夫人的尸首,边崇虎一掌搭在甲兵的肩膀上,圆睁二目,狠声说道:“一个时辰,烈火沸煮,今日上阵的三百甲兵,每人一碗血、一碗肉、三碗汤,若有一人吃不饱,再下锅的便是你!”
……
子夜,孤城睢阳,北门大开,边崇虎一骑绝尘趟阵而出,“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可叹,敌我之势悬殊,不到半个时辰,三百甲兵都做了无头之鬼,没有一个生还,三个时辰之后,十二万安史叛军拥入城中,睢阳陷落。
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望着陷落的睢阳城,边崇虎的精魂一声长叹,转身跨过阴阳界,走进了阴曹地府。
阴司险地鸟踪不觅,人迹希逢。茫茫荒野之上星光惨淡,鬼火团团。一条奈水,深下千重,杳深不见其底,内中波翻浪滚,尽是奔流浩瀚之水,此水似墨而赤,似血而黑,腥气扑鼻,寒风透骨。河面上有座石桥,桥身拱立,血迹斑驳,桥高百尺,窄似匹练。幸亏那边崇虎生性刚猛,至此稳定心神,拾级而上,过了石桥,刚到对岸,眼前却突兀显现出一座高山,山势崎岖,荆棘丛丛,怪崖横生,巉岩磷磷,山的四周阴风飒飒,冷雾嗖嗖……
“此地,想必便是阴山了”,边崇虎暗道,“前尘已已,今番迈过阴司六道关,来生又是一条好汉!”想到此,他将心一横,阔步赶往酆都城。
五殿阎君秦广辉端然驾坐文书案前,头戴冕旒,腰缠紫蟒,面漆似墨,二目如灯。边崇虎至此,长揖不拜。
秦广辉一见,怒上顶梁,喝问道:“边崇虎你好大的胆,即至冥曹,因何不跪?”边崇虎凛然一笑,道:“赤胆忠心,血染疆场,一无失城之责,二无避难之罪,今至阴司,为何要跪?”秦广辉闻言冷笑道:“困守孤城十月之久,粮草无继,尔等竟然做出了‘吃人果腹’的事?!不晓行伍的妇孺老弱、久疏战阵的败卒残兵,都作了你等腹中之食?你竟然还敢说无罪?”边崇虎闻听苦笑道:“情势所迫,阎君明察秋毫,怎可断章取义?”秦广辉喝道:“视人命如草芥,妄图名存青史,死前一夜竟然狠心‘杀妻享士’,你之所为与禽兽何异?来人!送其转入轮回,投胎禽兽,永世不得为人!”边崇虎闻言,默然良久,如果说在人世短短三十年,他的内心有什么愧疚的话,那他最愧疚的也就是他的夫人了,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无话可说。
幸好冥府判官崔珏,念边崇虎一腔忠义,从旁说了不少好话,边崇虎才最终得以“从轻发落”,但来生要转世投胎为一头猛虎,若想再世为人,需吃掉人世间三十二个恶人,以偿还前生三十二条冤魂债……
经历六道关口,边崇虎被一众鬼卒推推搡搡,押至转生门,只见眼前一道金光,边崇虎人事不晓。再次醒来时,他已化身为一头斑斓猛虎,独自在山林间逡巡踱步,时而一声长啸,震得山谷回音,百兽奔避。
过了几日,潞州府发下官文“近日,菇谅山时有大虫出没,已伤数人,望城中人等一体悉知,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