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灵魂摆渡·旧事篇》
“风又紧啦?”掌柜的从一片氤氲中走出,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啊,这天变得厉害,估摸着晚上是要有雪的!”打更人放下手中的铜锣和敲子,一屁股坐在木凳子上,两只满是斑褶老茧的手互相搓了搓,又哈了哈气。
“有雪好啊,有雪来年好兆头哈!”掌柜的将青色瓷碗搁到打更人面前,“喝完汤暖暖身子!”
“哪里有好兆头哟!只怕是.......唉!”打更人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碗吹着热气腾腾的汤水,“掌柜的面里别忘了搁糖啊!”
“好嘞请好吧您儿!”
全街唯有这一家阳春面馆能开到夜间,全街里里外外几百口人谁不知道这老陈家的阳春面最地道。一把细面、半碗高汤,加上几颗挺阔脆爽的小白菜,最重要一料就是老陈家的酱油了,那儿提味得很!尤其是在寒冷的冬晚能吃上一口,吸口热汤,那真是人间美味身在天堂啊!
“听说昨儿又在街巷口处死个人?”老陈掀开锅盖儿,拿着他那把铁勺匀称地搅动着,掂起满满一勺高汤汁浇入锅里。
“可不是,听说啊这人惹的罪也不大,怕是沾上了权贵官僚也说不准呢!”打更人见掌柜的正忙,便走到酒缸旁自己打起酒来,“乱世嘛平头百姓的死几个也没人晓得。”
一阵风将门吹得“咯吱咯吱”响,铁勺与锅壁碰撞的声音掺和进来甚是诱人,屋内酝酿着高汤的浓郁香气,从门缝间流出、从窗格内溢出,仿佛整条街都弥漫了那股香气。
“老陈你的面怕是夜里出没的小鬼都闻的见呢!”一声爽朗巧媚的女声充着木门“嘎吱”开启声随着冷风携带的几片雪花一起大摇大摆地跑进屋来,“我的是照常的面!”
“哟你赶紧把门关上冻死了都!”打更人拿起一壶酒、两只杯子边怨声载道边打趣,“今怎的想起来,可是遇到心仪之人了?”
女人撇了他一眼也不理,收起伞、优雅从容地掸掸肩披着的红色貂皮长衣,放好背着的那把琵琶后坐在了打更人旁边的位子上。晚琴是红香阁出了名的艺妓,弹得一手好琵琶、写得一手好诗文,求爱者接连不断,可她性子高傲得很,那些乌七八糟的人通通看不上,好像是在等什么命定之人前来救她脱离苦海似得。
“人总是要等得的,若是不能遇到真真好的人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就跟了。”老陈从锅里捞起一把面,浇上几滴酱油、撒上满满一勺糖,便端上桌面来,“您的面!”
“话是这样说,眼下这世道越来越乱,能早日离开此地就早一日,哪像我们这些人,想走都走不了呢!”打更人倒了满满一杯酒,晚琴双手递过杯子,他也满满倒了一杯。
“正是这样........”晚琴垂下眼帘看不清神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夫人如何了?病可好些?”
“唉,别提了,前两天还能吃上几口饭,现在几乎是药汤不离口了.....”打更人吸了一口面,摇摇头不再语。
“如今这药价正是窜了天得贵,普通百姓如何受得起啊!”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怎么的也得给我媳妇治病。”打更人有些哽咽,抹了抹发酸的鼻子。
老陈掌柜和晚琴见此,也都不语。
风又大了些,恍惚中仿若可以瞧见雪花肆意于空中,市街口被斩去头颅之人残留的血迹散发着血腥的臭恶味,雪也遮不住它,蜿蜒曲折、肆意蔓延。
夜里除了打更人,是没有人敢从街口走的,怕惊扰了那些游荡的亡魂。乱世之下疯狂求生的贫苦穷人们、被剥削地一干二净的老实人们,尊严成了他们最不需要的一种东西,活下去、留住一条命为祖宗留下条根是他们唯一的请求。而那些亡魂,大概是那些不可没有尊严的、却被现实的残酷夺取了尊严而无奈赴死的一些亡魂吧。
世间之事,皆为无常。
“掌柜的,令千金要出嫁了吧。”
“是啊!已经许好罗家面坊的大儿子了。”老陈活动起满脸的褶子,露出欣慰的笑容。说起女儿,总是有说不完的好处,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至宝,盘下这家面馆拼命挣钱也是为了能给女儿挣点嫁妆钱,一来以免将来嫁到婆家受欺负,二来也不想让亲家看不起自家觉得自己小气。
“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我闺女出阁,如今心愿也了了再没什么牵念了。”老陈端上晚琴的面,又为二人斟上一杯酒。转身去了酒缸旁,拿上一只酒杯又盛上一壶酒端过来。
“今晚这顿饭酒算老汉答谢二位一直照顾我的生意。”
“那就谢过掌柜的啦!”打更人扭头端起酒杯至下颚前,“敬您一杯!”
“敬掌柜的一杯。”晚琴也端起酒杯。
老陈仰头一笑,三人互敬了一番,又谈论了些欢快的事儿,笑声充斥着屋子,寒气瞬间无处躲藏。
风渐渐小了些,天色朣胧,夜却还未尽。
冬日虽漫长,也无需过分担忧,挨过了一日第二日也总能挨过,人类生生不息繁衍至今,也是挨到了现在。即便是天灾人祸、世道再如何黑暗,人们总能挨过去的,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能活下去的。
只要活下去,这个世界总会变好的。老陈这样想着,看着互相祝酒的打更人和晚琴,顿时充满希望。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ps:世界上有那么多痛苦、不得已,但是活下去,终有一日,花会重开,活下去,等月升再起。终有一日,春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