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中鱼
犹记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门暮不归——刀郎《序曲》
序 : 领导人要求再调查调查
今天，离朱国华溺亡还有一周就满两周年。区公安局长意外接到一个重要电话，电话那边要求“再调查调查，是不是需要重新立案？是意外落水是自杀还是其他导致……”，弄得局长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昨天，外地某领导人因家事回故乡，突然想起二十多年未联系过的高中同桌同学朱国华，多方打听后去登门拜访，被两个老人哭诉拉扯着差点脱不了身。他这才得知老同学已经死亡很久很久了。
晚上，本地领导人请他吃顿便饭。他想起问“区畜牧局有个朱科长跳江”的事情，本地领导人才从大城市调过来任职三个月并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的秘书赶快回答说“有这么个事，他是个专家是我们这里著名的骟猪匠”。
两个领导人举着酒杯先笑笑又都叹口气，秘书又说“朱科长多好的一个人，还给我送过文字材料呢。”外地领导人感叹道“刀郎唱得好，犹记世人多悲苦，清早出门暮不归呀”又解释说“他是我老同学，小时候还帮我打过架，一个队的”。本地领导人马上看着秘书道“明天问一下，再调查调查”。然后又继续吃饭喝酒。
本来领导人只是随口一说，哪知秘书却当成重要指示，先给公安局长打电话要求“再调查调查”，又给畜牧局长布置说“安抚好朱科长家人尤其是父母亲”。
如此，本来是一个普通溺亡案件变成了重要案件。两年之后，著名骟猪匠朱国华跳江事件再次成为小城市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上篇:朱国华溺亡之前（七段）
一 朱国华给骟猪匠们训话
朱国华从大桥上跳入渠江之前是区畜牧局业务科副科长。他从村兽医开始一步步做起，到乡畜牧站再调进城，专攻阉割业务，是全区乃至全地区著名的骟猪匠。
做业务的时候，他会先温柔地抚摸和安慰脚边的公猪，趁猪和旁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忽然白光一闪，手起刀落，活路干净，所有的猪都来不及痛苦有的还愉快地哼哼好像当年蒙恩进宫的太监。猪的主人也敢大起胆子看现场表演，连声称赞“好，好刀法”。
尽其所长，朱国华在单位上主管全区十八个乡镇的五十七个骟猪匠。大多数骟猪匠有机会也帮人骟狗骟羊，朱国华多次批评他们不务正业。
不过他自己也搞“第二职业”，在北门偏巷子里开了家宠物狗诊所，开诊所本来是想发挥骟的专长，但是宠物狗母多公少，公的都要配种生小狗卖钱，所以主要的项目是给狗看病打针洗澡剪毛托管全身护理等等。
养宠物狗的大多是贵妇人和小女生，漂亮温柔，珠光宝气。他一边赚钱一边饱眼福，对第二职业无比热爱，尤其享受女人们对他的技术崇拜，“朱老师朱老师”叫得好亲热。
在那次全县生猪秋季业务培训会上，朱国华讲课跑了题，由骟猪讲到骟狗骟牛骟马。他说，我们在座的每一个骟猪匠，对工作都要精益求精，要有工匠精神，说白了就是要“骟干净不留尾巴”，否则后果相当严重。他用历史故事来举例说明，说古时候有的太监在后宫里悄悄地搞女人，就是因为没有“骟干净”，轻则给皇帝戴绿帽子严重的甚至乱了江山社稷，下面的骟猪匠们一阵哄堂大笑。
朱国华来了兴趣，又继而讲到市容市貌的问题，说有的乡场街道总是晃着几个“吊甩甩”的大家伙，当场天在大街上溜来溜去，简直不叫话，严重影响城市乡场街道的光辉形象，羞死个人。作为拿国家工资的职业骟猪匠，我们难道没有责任吗？
下面的骟猪匠“嗡嗡嗡”议论，有个新参工的年轻人问“吊甩甩的是啥子东西？”
二 朱国华和黄姓妇人
朱国华的老婆姓马名华丽，二十年前结婚的时候，大家都说是天生一对“猪马配”。二十年来两口子恩恩爱爱，几乎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是左邻右舍单位社会公认的模范夫妻。但是，就在刚刚进入第二十一年的时候，他们的婚姻出现了严重危机。
危机起源于朱国华的宠物狗诊所。那个金黄色贵宾犬的狗主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打扮得十分精致而优雅的妇人，姓黄，“朱老师”叫得最亲热的那个。她经常来诊所看狗医生朱国华，大多数时候带着狗，有的时候只有她自己过来，和朱国华聊天，帮他护理可爱的狗狗们。朱国华非常感谢她，她回答说“没什么，大家都是有爱心的人嘛。”
他们之间互相感觉有些暧昧是从那次妇人突然问个奇怪的问题。她问“朱老师，你会不会骟人？”他答“那是外科医生做结扎，我怎么会呢，各是一门手艺”。她又红着脸问“男人骟了会不会……”话说一半就停住了,他的脸也跟到红了。
有天傍晚，只有黄姓妇人和朱国华两个坐在诊所的小屋里闲聊。屋里弥漫着女人的香水味和狗的尿骚味，朱国华鼻孔和肺里浸润着两种味道，但是感觉到的只有香水味。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话，他频繁地搓手，她眼睛偶尔瞟一瞟最上面的狗笼，笼子里有一公一母两只小狗，正在摩挲亲热之中。
朱国华望着门外巷子里说”好热，可能要下雨了”。巷子里来往的人少，显得十分安静。隔壁驼背家的电视机正在播国际新闻,黄姓妇人从狗身上收回目光说”是呀，打惨了，叙利亚恐怕遭不住了。”
朱国华跳江一年多后，宠物狗诊所隔壁修高压锅的驼背在菜市场碰见朱国华的老婆马华丽，拉住她神神秘秘地说”我那天听他们摆龙门阵，就感觉有问题，说话一语双关的，你男人说要下雨了，那女人说遭不住了，还把外国人扯进来打掩护，哼!”
马华丽最先是从她同学崔英那里听来的，说自己老公和“坐台小姐”有染。她想那种人一般都喜欢养宠物，难道真的这回事？想问个究竟又感觉在大庭广众之中丢了面子，于是气呼呼地反问他”驼子，你喜欢偷听别个？他们做没做那个事情？!”然后气呼呼转身走了。
驼背很尴尬地呆在水果摊旁边，卖水果的女人急切地问“驼背大哥，你听到啥子了嘛？关键是看没看到嘛?”驼背气哼哼地回答”老子只听到说水果不要钱了!”。
三 马华丽和崔英在卡厅唱歌
朱国华的老婆马华丽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喜欢呆在家里看电视耍手机做家务，平时很少在外头露面甚至连老公朱国华的生日聚会她都不愿意参加。
但是这一次她却在卡拉 ok 厅唱歌唱到凌晨两点钟才回家。想不到这一次偶然的难得的唱歌聚会，就开始影响她他们二十年幸福美满的婚姻，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老公朱国华的不幸溺亡。
这年冬天，马华丽大姑两口子从遥远的乌苏里江边飞过来。大姑是全家的大恩人，他们家相当有钱，大姑父在中俄边境做生意。当年马华丽家特别穷，全靠大姑拿钱供她三姊妹读书，从小学到大学，甚至连马华丽结婚买房子，大姑也悄悄支持了十万元钱。
这些天，老公朱国华恰恰到广州出远差去了，马华丽只有硬着头皮上，好好招待他们。马华丽叫上三个女同学作陪，先吃重庆土灶老火锅，喝的是 52度剑南春，大姑父和大姑相当能喝，还嫌度数不够高。酒足饭饱之后再去唱歌，在歌厅里又喝啤酒，边喝边跳边唱，气氛欢快而热烈。
马华丽作陪的同学中有个叫崔英的，身材高挑妖娆，扭到和大姑父喝酒划拳跳舞，灯光迷离中，跳舞的时候就有些粘粘乎乎的。
大姑并没有发现这些或者是根本无所谓，她坐在沙发上和马华丽回忆困难年代的事情，说到伤心处，两个人都在抹眼泪。
看着房中间跳舞的人，马华丽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崔英叫出包间门，提醒她注意一下，崔英哈哈大笑着说“这有啥子嘛，华丽你太老土了。”马华丽又回到包间陪大姑聊天。
被同学说了几句，崔英很不高兴。她正在想回家去的时候，在过道里碰见了最好的朋友，又屁颠屁颠的去另外包间唱歌喝酒，这个最好朋友就是姓黄的妇人，那个金黄色贵宾犬的狗主人。
四 黄姓妇人向崔英泄漏隐私
崔英在另外一个包间继续喝酒划拳跳舞，一瓶瓶地大口喝啤酒，越喝越兴奋，男男女女已经分不清性别，好似群魔乱舞一样。
崔英推开包房的洗手间门又反手关上，黄姓妇人在里面抽烟，看见崔英进来就笑着说“喝多了喝多了”。崔英背对着她解手完毕，两个女人站在洗手台边谈心，她的头倚靠在黄姓妇人大腿上。崔英感叹说“我那个男人哪……”，妇人问“哪一个男人？”崔英答“当然是外头那一个塞”，然后闭着眼不说话。妇人说“还在云南开酒吧吧，你说来大姐听听”，崔英说“要说你先说你外头那一个”。
于是乎，黄姓妇人从养贵宾犬开始，讲到看狗医生，讲到某个下午一直到晚上发生的事情，描述得细致入微绘声绘色天花乱坠，关键的情节还辅之以动作，崔英的生理反应越来越大，简直有些受不了了。
正在这时有人“砰砰砰”敲门，大声问“两个女人关起门搞啥名堂？搞同性恋吧？”。两个人的秘密谈话只好戛然而止。
两个女人出来，崔英才想起同学马华丽他们，黄姓妇人送她出门。崔英问“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黄姓妇人悄悄答道“是个狗医生，好像是畜牧局的领导，人不错身体更不错。”又笑着说“怎么？你也想试一试？叫朱国华，你要不要他的手机号码？”
崔英大吃一惊，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姓黄的妇人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胡乱编造的性爱故事。他把朱国华基本上是在按刘德华的模样精心打造，那些生动的情节基本上是最近刚刚看过的两部三级片里的。
那个闷热的下午，狗医生朱国华和狗主人黄姓妇人坐在诊所的小屋里促膝长谈，仅仅是谈话而已，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分手的时候连握手都没有。后来的确下雨了，但是晚上的新闻联播说叙利亚政府军仍然占上风。下午六点半，两个人分了手，各人回各家，各人睡在各人的席梦思和枕头上。
五 崔英向马华丽告密
崔英回到原来的包间，急急忙忙把马华丽拖出来。
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在酒精的作用下，崔英又添油加醋地把黄姓妇人在酒精作用下胡乱编造的性爱故事，更加生动地夸张了一番。把站着洗澡说成是洗鸳鸯浴，把两个部位说成是四个部位的接触，把床说成是沙发和高脚凳，把一个人动作说成是双方互动，把三十分钟说成是一个半小时，把两次说成是五次。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把女主人公说成是来自宜宾的坐台小姐。
崔英又发誓说“绝对……可能……肯定有这回事”。马华丽来不及思考，脑壳一下子就蒙了，差点倒下去，她被崔英扶着，在过道里放声大哭。
其实，崔英也不太相信不敢肯定事情的真实性，只是因为嫉妒同学马华丽嫁了一个当领导的老公，自己的老公多年来在水泥厂看大门，心里一直不平衡，加上酒精刺激，今天才借题发挥一番，感觉出了口气。
马华丽哭得要死要活的。崔英害怕了，劝她说“不过，捉奸捉双，刚才听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今后多多注意你老公就行了。我也是好心好意的，好像老朱原来就犯过错误嘛”。又继续安慰说“我男人也是一样的，莫怄气，最好是不要追究啥子过都过去了，听说那个小姐早就不在本地了……”
六 马华丽和朱国华分居
朱国华提前结束广州的业务会，被老婆催回家，两口子当天晚上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
那天晚上的谈话涉及各个时期诸多方面，不仅仅是朱国华现在“偷人”的问题，马华丽把历史上几件大事重新提出来，特别是那年在洗浴中心做大保健被抓现行的事情。几乎没有朱国华辩解的余地。他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你说现在哪个坐台小姐和我，哪里有这回事情嘛，天。是哪个造谣，我们明天去对毒嘛”。马华丽说“不需要对毒，我会慢慢搞清楚的。”
朱国华说“捉奸捉双，你听别个乱说就，简直是蛮不讲理嘛”。马华丽恶狠狠地哭着说“乱说？有鼻子有眼的，流氓动作都搞尽了，肯定有这回事。各人滚出去，我把人证物证搞清楚了再找你算账”。她加大音量威胁“还要去找畜牧局长妇联纪委”等等。
朱国华问“听哪个造谣的，我们当面对质？”马华丽不予回答吼吼地说“好些人都在传”。朱国华又强调说“不讲证据的话，你还可以说美国的世贸大楼也是我撞垮的”，马华丽说“就是你撞的……”
一周之内，两个人在家里又大吵大闹了三次。朱国华索性搬到宠物狗诊所里居住。左邻右舍单位社会熟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口子分居之后，满腹委屈的朱国华开始经常喝闷酒，一喝就喝过量，喝醉了就向留宿的狗狗们诉苦。虽然听不懂人话，狗狗们都“汪汪汪、呜呜呜”地回应他，有好几只狗还伸出爪爪和他握手或者抚摸他的脸，这让朱国华感动不已。
朱国华想背个污名划不着，干脆去勾兑黄姓妇人试一试。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喝得半醉的朱国华跑到黄姓妇人的楼下，给她打电话说“有人说我和宜宾的坐台小姐耍，我咋个看得上嘛。其实我一直对你有好感，你温柔优雅又有爱心，我想请你去咖啡后看情况能不能再去酒店开个房？
电话那边一直没有人答话，等朱国华表白完毕，有个男人用重庆话大吼两声“你妈个神经病酒癫子!信不信老子马上下来捶你嘎
嘎!!”朱国华吓得落荒而逃。
七 朱国华喝醉了或者喝了假酒
朱国华两口子分居后，马华丽几次拉着同学崔英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坐台小姐，崔英说“别个早就跑了算了算了”。
崔英又去找黄姓妇人问“你和老朱到底有没有一腿？”对方故作惊讶地反问说“我好久说过的？我看得起他？囊个老，哼!”
崔英怕事情闹凶了收不到场，于是大大方方请马华丽在中餐店吃饭压惊。不胜酒力的马华丽这天喝了两瓶啤酒就醉的恼火，哭哭啼啼的要去跳渠江。
崔英吓忙了，心想自己惹大祸了。一边抱着安慰她一边狠狠地说“要跳江，也该你那拈花惹草的男人去跳嘛。”
这句话恰好被来中餐店送大米的小朱听见了，小朱是朱国华的堂侄儿。小朱带话给朱国华说“你那婆娘说的，你各人跳渠江淹死；该背时。”朱国华想最毒妇人心啊，球事莫得就咒我死。
八月苦夏天，渠江再一次暴涨洪水。这天中午，因为发大水断路没有回成都的老表请朱国华吃火锅。朱国华在一个回收烟酒的门市买了瓶茅台酒，卖酒的说是真资格货是某某局长家小保姆拿过来代卖的，喝了不得打脑壳。
两个人把茅台喝的干干净净又接着喝了四瓶啤酒。两个人都喝多了，老表又提起朱国华两口子分居的事情，朱国华气的不得了。老表说“气个卵，那是你的本事大，未必为这点小事情去跳大河？”
朱国华说“关键是没有这回事情，没有搞到着嘛。”听上去心有不甘样。
两个人喝好吃好分了手，朱国华坐上出租车向江边去，准备看看大水，心里希望有可能碰见同样在河边看大水的马华丽，然后两个人互相说两句软话，相逢一笑就手牵手回家去了。
朱国华确实喝多了，走到大桥头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前来视察洪灾的领导。他迈着领导人特有的步伐往桥上走去，他向执勤的干部点头致意，大声说“辛苦了辛苦了”。昂首挺胸从执勤的红袖套干部身边走过去。
朱国华站在大桥上大概徘徊了半个钟头，起先还装着视察的样子左顾右盼指指点点，后来江风一吹，酒劲上涌，就有点稳不住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胡思乱想，一会儿回顾自己的人生各方面的得与失对与错黑与白帮助或者得罪了哪些人。一会儿又想起前几天刚刚去世的同事老张，一米八的男人临死的时候只有四十几斤好遭业。一会儿又想那个黄姓妇人是不是想和他麻起，不然她那天问“骟人”的事情是啥子意思呢？接着又想起马华丽咒他跳江淹死的话。
朱国华在大桥上徘徊第四十九分钟的时候，江风徐徐吹来，本应该开始清醒了。他心里也想回家睡觉但是脚步却不听指挥。如果不是喝多了酒或者喝了假酒，他完全可以清醒地回家去，他老婆马华丽因为没有证据已经托人带话叫他回家重归于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但是，因为酒精中毒导致他已经产生可怕的美妙的幻觉。
这个时候，恰恰江面上漂浮过来一大群鸭猪猫狗，渠江两岸一阵阵欢呼声，好像是在鼓励他跳下去的样子。朱国华把鸭猪猫狗错误地看成是熟悉或者陌生的人类，他们集体在畅游渠江，好像还有马华丽在其中，招呼他“老朱你快下来呀”。
于是，他勇敢地果断地纵身一跃，“噗咚”如水。
2018夏初稿 2025秋改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