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好客户电话，一件事情总算谈妥了，等，是常有的状况，耐心就好。我这人有一点挺好的，就是能等，有些事注定的，只是慢一点，或者更慢一点，那我就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很多很多年前，有人问我是否记得家里人的生日，我说记得，紧接着就问我能不能讲出来，我给展示了下什么叫倒背如流。年初到年尾，先是老妈生日，然后是姐姐，第三是我，接着是老爸，最后是弟弟。其实，还有奶奶，但是老人家就告诉我她是农历九月生日，哪天她忘了，从小到大，不记得奶奶给自己过过生日。
我不喜欢过生日，有时候会忘了自己的生日，只是恋爱时会刻意矫情，问自己女朋友记不记得我的生日，想想我也挺作的，好吧，我是处女座。
从小到大，有一个人从来不会忘记我的生日，那就是我妈。以前在家，到了生日那天，老妈会做炒鸡蛋，捞面条，还会煮很多鸡蛋，家里一人分两个，这叫替我摇灾。后来读书，一年难得回家一次，老妈都会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提醒我快生日了，记得吃面，记得吃鸡蛋，到了生日那天，又会问下。再以后，进了社会，自己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该过生日了，老妈还是会提前提醒我。
这个周一，就是老妈生日了，这几天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姐姐说周末趁着外甥们都在家，让他们去姥姥家给姥姥过生日，弟弟也在家，老妈的这个生日也是热闹的。白天给家里打电话，我还跟老爸开玩笑说，明天就是我妈生日了，您老不表示表示，老妈接上讲，你爸给我买个糖吃就很知足了。
小时后，我脾气挺火的，总爱跟老妈顶嘴，一个是源于自己总惹事，挨批评是正常的。另一个就是爸妈吵架时，总觉得老爸讲的有道理，自动向老爸靠拢，和老爸保持一致。
老妈信佛，确切讲，老家那种信仰不只是佛，老一辈的人们，不只是拜观音菩萨，也拜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牛王土地和山神，还拜关老爷，也敬奉毛主席。我妈属于很虔诚的家庭主妇，她初一十五会去庙里，也在家里上香。她说庙里的神婆讲，我跟她的八字是相克的，我头上两个旋，就是命硬，克娘，还说她请人家摆置过了。奶奶也这样认为，我说我不信这些，奶奶就告诉我，你妈信她的，你信你自己的，谁都别讲谁。
大概这只是老妈替我找的一个台阶，以至于我年少时也认为我可能会一辈子跟她顶嘴。
第一次真切的觉得老妈特别好，是读大学时，有天夜里给家里打电话，讲了自己的一些事，老爸三言两语把我打发了，老妈用她记得的那些老俗话，开导了我很久。我那天跟我说，我想吃老妈做的老家的饭啦。也是那次，明白自己以前挺不懂事的，总是要跟老妈顶嘴。
到社会上走了几年，越来越理解母亲，越来越懂那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老妈嫁过来，家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的，我是在新房子里出生的，新房子盖起来之前，一家人就住在一个十多平米的小窝棚里。盖新房子需要很多木头，老爸说要走几十里山路去背。
不晓得他们吃了多少苦，才盖起来那座大瓦房。
老妈说，生过我，月子没坐好，生了一身的病。后来家里出了一些变故，老爸有很长时间没法做事，老妈一个人扛起这个家，有一次因为浇地的事，被别人欺负，老妈还跟人家打了一架，对方是个大男人。老妈说她年轻时当过民兵扛过枪的，她才不怕人家来找事呢。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都是老妈背着去看，咳嗽了，去邻居家找山西的那种大黄梨，在炭火上烧熟了，老妈用勺子把皮刮掉再让我吃。魂丢了，老妈就得把奶奶搬出来，奶奶在正家桌上烧一炉香，用一个小红碗盛满小米，把面抹平了，用红布包起来，倒扣下，手拎着在香火上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放正，打开，平整的小米，会凹下去一个坑，那就是把魂丢了。这时候，老妈会拿把铁锹，倒扣着放在门口，她踩在铁锹头上，拿做饭的铁勺敲门框，边敲边念我奶奶教的词，最后喊一句“艳庆回来了！”我躺在床上，奶奶会让我讲“回来了！”如此喊三遍，最后再就着白开水把奶奶请来的香灰喝下，果然就好了。
因为命硬的事，奶奶和老妈也是想了很多法子，她们按神婆讲的，午夜十二点，走过村子后面的河，去到神婆所在的庙里做法事，要知道那时候，河边经常有鬼火的，还有猫头鹰奇怪的叫声。
家里承包了很多地，老爸有点完美主义，不允许地里有太多草，最好寸草不生，他白天要去村里的石材场上班，有些年景还会出远门打工，家里就都得老妈来照看。
我现在想起去玉米地里拔草，都会起鸡皮疙瘩，都能想起那种闷热，还有痒。老妈领着儿女一去就是一天，大早上起来，只中午回家吃点饭，还要赶紧回地里，又忙到天黑。我喜欢跟着老妈去做事，因为，老妈会让我休息下，也不要求我做多快，拔的多干净。我爸是会盯着我做的，他真的是一丝不苟，保质保量，还有一套理论，天越热，草越容易被晒死，关键是我爸特喜欢日事日毕，定好的工作量，不做完，决不罢休。我真的不晓得，那一二十亩地，我们去读书时，老妈是怎样一块一块的给除的草，那时候，还不流行打除草剂，庄家刚发芽，要锄一次地，长高了，间了苗，也要锄一次，抽了穗，浇了地，还要锄地。尤其立秋前后，是一定要把草除掉的，农语讲，立秋之后，寸草生籽，一立秋，刚长出来的草，都会结籽，必除。这些，有时候，只老妈一个人去做。
每次生病，老妈都会做好吃的给我，我就装病了一次，老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肉，老妈真的就去镇子上割了二两肉，给我炖了，我一个人吃了个干净，汤也喝了。同学有皮质的鞋子穿，老妈就把老爸的黑色提包裁了，给我做了一双黑皮鞋。看别人织毛衣，老妈也学着给我织了一件，虽然确实真的很难看。那时候逢五的集市上有卖扣碗的，类似于浏阳蒸菜，她也会给我们买来吃，她就在旁边看着。
读初中时，到了冬天，每天夜里，老妈会在家里砖砌的煤炉的一个空格子里放一个馒头，早上我起来去学校，那个馒头就被煤炉的热焙的焦脆，我即可以垫肚子，又不伤胃。读高中时，每次回学校，老妈准会提前做很多烧饼给我，我们叫炕馍，做法和烧饼一样，只是没有芝麻，那是我十多天的干粮。
榆钱，香椿，白蒿，每种应季的野菜下来了，老妈都会搞一些给我们吃，即使离家很远，每年也都要寄给我。第一年出国，老爸说要让我带点千里土，怕我出去水土不服，老妈竟然给我装了满满一大罐子，到现在都没用完。
我以前脾气不好，谈恋爱了，总会跟女朋友吵架，女朋友跟我妈告状，我妈一定会讲一通，把脾气改改，人家女孩子跟了你不容易，对人家好点。
她很多事都会刻意瞒着我，我爸跟她先后住院，她是不讲的，说怕我担心。家里有一些事了，也不会跟我讲，说我脾气大，怕我回去了惹事。
她只跟我讲家里都好，只跟我说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只在跟我爸吵架了，跟我讲讲心里的委屈。我依然怕我爸，只是比去年好一点，敢跟我爸讲一些自己的观点了，也敢跟我爸说别跟我妈急，尽管言语依然是委婉的。
我妈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很善，以前有人来村子里要饭，她一定会给人家很多粮食，收木柴的过好称，到了饭点，会留人家吃饭，本来就没卖几个钱。她没有那么多道理，也不懂那么多七拐八拐的玄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家里有好吃的，从不吝啬分给人家。熟悉的人生病了，她也会跑前跑后。
有一年，跟人家闹矛盾了，一个长辈，我春节刚好在家，长辈过来喝酒，想着把事情说开了。长辈借着酒劲说他脾气不好，但他这么不好的脾气，没有跟我妈计较，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我说，我脾气也不好。事情说开了，我知道只是言语上的误会，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给老妈扛事了，没有谁可以欺负她。
知道了世事的艰难，越来越理解父母，尤其理解母亲。我这种打小就叛逆，现在依然我行我素的家伙，不知道惹过爸妈多少烦心。我们姐弟三个有一个共识，如果不是老妈，我们一家人真的很难过出个样子来。因为老妈不管遇到怎样的事，都是会往前看，她总是乐观的。我对父母从来不是唯命是从，只是以前那种表达自己的方式再不会有了，长大了，既有经验也有技巧了，总要让父母多些开心。
我爸其实蛮疼我妈，就像我一定要有女儿，透彻的重男轻女一样，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女人自己疼，我爸疼我妈，我疼我的妻。只是，年岁渐长，我又回到了原点，我越来越像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一切家事，都是男人的事，疼我的妻，也疼我的娘。
我跟外甥们有很明显的代沟，尽管我已经在尽力去了解他们的世界，他们看我，一定和我看我父母一样，我不想他们直接把我否定了，我们的父母一辈也一定不希望我们直接把他们否定了。我们并不比他们高级，我们也一样会老去。
回到家，总会喊，妈，我回来了。问的最多的，也是，爸，我妈呢？我三十多了，每次跟老妈打电话，她还是会讲乖，我姐四十出头了，我妈也一样喊乖，弟弟也一样。就算我们五十，六十了，在老妈眼里，我们都是她的乖。
等你到了六七十岁，还有一位她把你当乖，当是怎样的幸福。等我老了，我就学我父母喊我奶奶那样，喊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