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爱出汗的毛病,在四月温暖的阳光下,随着她的走近,我觉得额头和耳后瞬间就布满了一层汗珠。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也忘记了按关系她似乎是可以而且应该来吊唁亡灵的。可我的紧张还是让我的身休很不好受,脑子里像有一群野蜂在飞舞,脊背僵硬,又像被一条钢锯拉来拉去,胸膛里有一把锤头在敲击。同时,为了掩盖这一切,我全身的肌肉一动一动,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走到我跟前停下脚步,然后弯腰对着王叔的遗像鞠了三个躬。弯腰鞠躬的时候,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庞,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得出她显示了一种以前从未出现的庄严的神态,我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石榴树的缝隙里有一缕阳光透过来,照射在她的头发上,折射出朦胧的缤纷的色彩。我正瞅着她头发上那缕彩虹的时候,她转身对我说道:这样盯着我干嘛?是不是吓着你了?
我表情僵硬地扯开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
你盯着我看没有白看。她说,你读懂了我的心。我来参灵,你没有通报正符合我的心意。我本来就没打算进屋和他们见面。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刚才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的磕磕绊绊、偏离方向、尖锐的刹车声和迎面相撞的灾难烟销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她悦耳动听的熟悉的声音。这正是我欣赏她的地方,知进知退,不是一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我说:军哥在门口的外柜上忙着,你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吧。
她点点头,说:我看见了。
此处不是说话聊天之地,她也知道这一点,犹豫了一下,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忙完? 我想了想,对她说:上午十一点开追掉会。估计整个仪式十二点前就结束了。追掉会后王叔要拉回老家安葬,下午我就没事了。
她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说道:忙完一块吃饭吧,城南有一家好饭店,很安静,一会我给你短信发地址,我在那里等你。
仪式结束后张姨可能要留下我吃饭。我说,直接走了不好意思。
你还是那样拖泥带水地不利索。她清晰有力地说道,你已经尽心了,事办好了,饭可以留到以后吃。你跟张姨小岭他们解释一下,找个借口离开。
我点点头。好吧。我说,带着军哥一块吗?
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忙着,没看见我。出去我也不准备惊动向。你自己一个来就好了。说完这些,她像一阵清风飘逸而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是林欣过来了吗?背后响起来了小岭的声音。 我转过身来,看见小岭就站在我身后。我点点头,没说话。小岭递给我一根烟,点着了。他继续说,你没让她进屋也对。我妈不喜欢她,杨影也不待见她,真要见了面,我妈给她个脸色,大家就都难堪了。
刚才林欣约我忙完后去吃饭。我说,怕是她有事要跟我讲。
我妈刚才还交待我,说是追掉会后安排客人以及帮忙的朋友们去饭店吃饭,我在门口的饭店预订了五桌酒席。要你留下来在家里和她一块吃。你要是去找林欣,我就找个借口跟我妈解释一下,忙完你就去吧。
我点点头,但心里觉得有些不落忍。
去年你在北京接待了林欣和军哥,我妈一直以为是我接待了他们,审了我好几次了。最近我和杨影关系不太好,我妈就怀疑我和林欣有瓜葛。
要不你抽个时间和张姨解释一下,告诉她其实是我接待的他们,让她消除这个误会,免得你背着这个黑锅,影响你和杨影的感情。我说。
不用。小岭把烟头扔到脚下的泥土地上,又用脚踩灭了它。我告诉她是你接待了林欣,她会数落到你头上。她对林欣的印象太差,觉得只要沾上她的男人都会家庭破裂。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是天下最难的事。咱们就别费那个劲了。很多时候,不解释是最好的解释,时间会冲淡一切。
几个工人过来拆灵棚,追掉会马上就开始了。我看见医院的院长走进院子里来,他将要在追掉会上给王叔致盖棺定论的掉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