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可以妄谈生活。
从来不敢妄谈生活,好像年龄还不足够老,经历还不足够丰富,那些所谓的沧桑,在我身上还体现得不够明显。在别人的眼里,我像个活泼的孩子,满脑子稚气,和十六岁的女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喜欢着一模一样的小玩意;又像条忧郁的人鱼,在深蓝色的大海里孤独的漫游,在阳光照彻的珊瑚石上小憩,在鱼群都睡着的时候浮出海面遥望楼宇。
我总以为,我看人看事的眼光还算深邃,几乎挑剔的病症,使我的心里很少留住别人。我也曾对感情深信不疑,觉得诸如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成语,是真的存在。我常常忽略人性的劣根,把真善美的幻觉笼罩在我在乎的人的身上。我几乎从不怀疑,我那么赤裸裸的真心,会被谁谁践踏。哪怕有时是一种臆想,假象,我也宁愿做一个快活的傻子,不愿坐在路边哭泣,像个迷路的孩子。
有人说,没有在深夜里痛哭过的人,不配谈人生。可人生就在那里,你哭或不哭,谈或不谈,它都那么客观理性的存在那里。世上又有哪一种人生,可以脱离人间烟火,不落入俗套呢?当早晨醒来,你的身边睡着你的爱人,你看得见他心脏的起伏,听得见他均匀的呼吸,你觉得心安;当夜风吹拂,你们并肩在月下星下散步,说一些细碎的话,也听几句路人的言语,你觉得安心。似乎这就是生活的面目,虽不热烈,却真实温暖。
不管人间生活怎样继续,自然时令总是有序,按部就班。已是芒种,雨水正在增多,温度急遽直下。从来怕冷的我,找出香芋紫的针织衫,套在了粉色衬衣的外面。夜里会因凉醒来,四肢不暖,梦也离乱。我知道,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就像这淋漓的雨,看似淋不坏人,却能凉透了心。于是我看点文字取暖,再听听冯唐的话,偶尔摊开心晾晒,用文字打败时间。
这些年来,别人都说我变了。话少了,人积极了,遇事想得开了。想想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是如何的颠倒错乱,荒芜破碎,好在四十不惑,我终于印证了这句箴言。曾经因天真率直总是被中伤,也因为没心没肺言语犀利被揣度怀有恶意,而我始终相信,朝夕相处的成年人,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而不再轻易地软了耳朵。只是,也渐渐在受伤之后,懂得了收阖翅膀,静卧,旁观这世界的雨雪纷纷,和刀剑风霜。
西方之巫说:认识你自己。而我们每个人认识自己,就必须把自己放进生活里,甚至放进困境和绝境里,曲折和矛盾里。因为平静和平坦的生活,你的精神无虞,你如何知道它还有哪些局限或者潜力?蔡崇达《皮囊》里的阿太,倒是看得透脱,她说: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而我们芸芸众生,却都被这肉体和欲望的浑浊给拖住了,竟不及一个老太太!
很久不看小说了,只看一些清淡的文字。因为小说情节太重,我又容易受累,干脆舍弃,不为别人或喜或悲,流泪伤神。清淡的文字有洗心的作用,句句如药,味味对症,仿佛洞悉了你的故事,专为你开的药方。张晓风在《从俗》一篇里说过:我们不是小说,我们不会在剧集里那么快就到了暮年,我们要朝朝暮暮,要活在同一个时间,空间,回到人间,和一切庸俗的人同其庸俗。我想,这就是生活之尽头了,和现在一样琐碎,但大道至简,是大智慧。
也许你觉得禅师都被佛法浸润,脱离了烟火气,最明白生活之肮脏罪恶。其实不然,庆山(即安妮宝贝)在《月童渡河》里提到一位日本禅宗师父,他种地、喝酒、吃肉,从不端坐寺庙,不理人间俗事,而是与各色人打交道,也不遮挡地谈论对情爱的态度或其他。他对万事万物的结构和秩序有充分的了解和领悟,他有充分开放和容纳的心,他境心两空,度化他人。他的存在,平凡而圆融。
这些都启发我:人与人,何必奢谈理解,保持善良,已是美好。人与生活,又何必懂得太多,过得自然,宁静,已是天堂。
如果我可以妄谈生活。
我竟然如此啰嗦,用女儿的话形容,像个老婆子。